67、毒發(1 / 2)

思美人是什麼?衛峋不知道。

即使他學富五車、見多識廣, 但這世上總有一些事情,是他從沒接觸過的,是以,聽到承影的這個問題, 衛峋連表情都沒變, 他不知道思美人是多麼可怕的東西,更不知道接下來等待他的究竟是什麼。

承影嗓子裡都是血腥味, 他低低的笑了兩聲, 然而喉嚨裡正好返上來一口鮮血, 讓他嗆了一聲, 痛苦的閉上嘴,他艱難的忍了一會兒, 終於咽下這些粘稠的、還夾雜著內臟碎片的東西。

喘了兩口氣,像個沒事人一樣, 承影繼續說道:“思美人是一種江湖上盛傳的毒,哈哈, 我忘了, 你一直長在深宮裡, 根本不知道江湖是什麼樣子。”

說到這, 他歪了歪頭,“不對呀, 最近出現過的思美人,就是從皇宮流出的,你應該去找一找, 說不定就在皇宮的哪個角落,還有一份剩餘的思美人呢。”

他前言不搭後語,講話時而清晰, 又時而瘋瘋癲癲,衛峋聽的眉頭緊皺,他有種自己在浪費時間的感覺,不再看承影,衛峋煩躁的轉過頭,望向司長,他想吩咐司長,先繼續折磨著他,不要把人弄死了,等他想出逼供的方法再說。

可他剛把視線轉移開,承影就收起了臉上似是而非的笑容,他的聲音還是那麼天真,隻是天真的外表之下,裹藏著冰冷和殘忍的內裡。

“思美人沒有解藥,中此毒者,不能動情,不能婚配,若想保住性命,便要做一輩子的孤家寡人,即使這樣,也不一定能壽終正寢,畢竟大家不是和尚,哪能一輩子都心如止水呢。”

衛峋神情一怔,他猛地把頭扭回來,望著他此時的表情,承影總算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他又重新勾起了唇角,但這一次,不再是無聲又嘲諷的笑了,他笑出了聲音,先是低低的笑,緊接著大笑不止,身體還被綁在柱子上,他的手腳不能動彈,於是,他不受控製的低下頭,過了一會兒又笑著昂起頭。

衛峋在他剛開始笑的時候就已經奪門而出,陛下走了,整個審訊室都回蕩著承影的笑聲,本來是非常滑稽的一幕,但承影笑的太恐怖、太可憐,笑聲明明該是歡快的,可由承影發出以後,卻如同一個人在生命儘頭所能發出的最後悲鳴,尖銳、刺耳、且淒涼。

留守的侍衛們驚詫的看著承影,卻不敢打斷他,終於,承影笑夠了,一滴一滴血水從他臉上滴落,下意識的,承影探出一點舌尖,舔了舔唇邊的液體。

又腥又澀。

就像衛峋的心情,哈哈哈。

*

衛峋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狀態,他隻想趕緊回到承明宮,找到江遂,讓他來告訴自己,承影的話是假的,他是虛張聲勢,他是臨死都不想讓彆人好過,所以編出了這樣的謊言。

什麼思美人,什麼天下奇毒,怎麼可能呢,如果真有這樣的事,江遂一定早就告訴他了。

人是一種很奇特的生物,渾身上下的每一滴血、每一塊骨肉,都是為了保護自己而生,心臟的跳動是為了延續生命,眼睛的靈動是為了辨彆世界,而此時此刻,衛峋的想法,是幫助他維持理智的最後一根繩索。

他站在萬丈深淵的懸崖邊,隻剩最後一根自欺欺人的繩索可以將他吊起,讓他遠離粉身碎骨的下場。

而現在,他要奔赴刑場,他要把這繩索交到江遂手裡,讓他來決定自己的生死。

江遂還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他正在試圖跟江四講清道理。

然而江四根本就不是講道理的人,她一反之前溫柔又貼心的模樣,怒不可遏的站在江遂對麵,仿佛她才是主子,而江遂是她的仆人。

“你瘋了嗎?!發生了這種事情,你竟然還回來了,而且安心的住在這裡,你中的毒究竟影響的是你的身體,還是你的腦子,活膩了可以直說,用不著這麼麻煩!!!”

江遂:“……”

江遂都被江四罵懵了,他知道江四比江二難搞,但也沒想到竟然難搞到了這種地步,無辜的坐在椅子上,江遂張了張口,過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應該說什麼。

“我……隻是想為自己活一次。”

江四盛怒的氣焰突然一滯,江遂歎了口氣,慢慢道:“我知道你是為我擔心,我知道你們都是這樣,可是,我為了活命,已經磋磨了好多年,有時候我都不知道,我是為了繼續活著而活下去,還是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以前的我很累,現在我倒是咂摸出了一點生活的滋味。”

江四深吸一口氣,聲音還是含著怒意,“所以呢,為了這有滋有味的幾個月,你要放棄往後的幾十年?!”

江遂其實有很多想要解釋的話,但望著江四充滿怒火的眼睛,江遂突然發現,想勸正在氣頭上的江四真是太難了,不管他說什麼,江四都聽不進去,於是,江遂默了默,隻回了她一句話。

“在他身邊才算是活著,我是不會走的。”

如果說原本江四還有這麼一點被他說動,那這句話就是這一點的棺材蓋,江四頓時被氣了個半死,她抖著手指向江遂,恨鐵不成鋼道:“江遂!!!”

江四一聲吼,震得江遂耳朵都麻了,江四向來不把自己當外人,跟其他暗衛比起來,對江遂也不是那麼的尊敬,不過直呼他的姓名,這還是頭一回。

看來她是真的氣得夠嗆。

“你有沒有想過,你這麼做,會把我們這些為你辛辛苦苦找解藥的人置於何種境地?七年……整整七年,就像一個荒唐至極的笑話!”

衛峋來到門外時,正好是江四叫他名字的時候,前麵的話,他一句都沒聽見,但僅僅他聽到的這一句,已經足夠讓他感到晴天霹靂了。

江遂擰起眉頭,剛想開口,就見對麵的大門被人推開,逆著光,衛峋站在門口,江遂看不清他的神情,隻知道他的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像鷹爪,像白綾,瞬間扼住他的咽喉,讓他無法呼吸。

江遂的臉色頓時白了幾分,他倏地站起身,江四也嚇了一跳,她剛剛太激動了,都沒注意到外麵有人接近,望向門外的陛下,然後又扭過頭望向明顯也是措手不及的江遂,江四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

恰在此時,衛峋踏過了門檻,他一步一步向江遂走來,他看上去很鎮定,隻是冰冷的雙手出賣了他,渾身血液流淌的速度好像都放緩了,衛峋不錯眼珠的看著江遂,看他臉上露出來驚惶和意料不及的神情,他聽到自己輕聲問。

“解毒,是什麼意思?”

這時候的江遂還想撒謊,他準備說一個不怎麼重要的毒名,把這件事搪塞過去,他的人生總是這樣,一個謊言包一個謊言,層層假象共同堆簇出一個和平的表麵,他覺得這樣是為彆人好,可是說謊的次數實在太多,有時候江遂都分不清,他到底是在為彆人好,還是習慣了說謊,習慣了包裝。

腦中不停搜羅自己聽說過的那些毒.藥,卻沒想到,衛峋的下一句話毀掉了他最後一次說謊的機會。

“思美人,又是什麼意思?”

衛峋問的很慢,一字一頓,他把每一個字都說的那麼清晰,讓人就算想裝沒聽清,都不行。江遂猛地抬頭,他和衛峋對視,在這死一般的寂靜裡,兩人的心臟都在不斷下墜,下墜,好像他們的心都空了,變成了一個無休止的深坑,永遠在無助的墜落,永遠在絕望的瀕死。

江遂突然閉眼,緊緊的合著眼瞼,過了一息的時間,他才緩緩撩起眼皮,半垂著眸,江遂暗暗吸了一口氣,然後張口:“江四,出去。”

江四其實不想走,這樣的氛圍,她怕自己出去了,江遂和衛峋會說什麼不該說的話,然後江遂激動起來,場麵就再也無法收拾了。

可是,望著江遂黑漆漆的眼睛,她說不出反對的話,江遂始終都是她的主子,就算她有時候會對主子大呼小叫,可到了關鍵時刻,她還是要無條件的服從於江遂。

江四憂心忡忡的走了出去,她把門關上,這才發現末羽也站在外麵,兩人對視一眼,沒有交流,隻默契的站在離殿門一步之遙的地方,安靜的等待著。

至於她們在等什麼,那就隻有她們自己知道了。

殿門內,江遂呼吸了好幾個來回,才終於抬起眸,“你從哪裡知道的思美人。”

頓了頓,他問:“是承影告訴你的麼?”

江遂隻知道衛謙知道這件事,沒想到承影也知道,是他大意了。

衛峋又往前走了幾步,他們兩個已經挨得很近了,衛峋低著頭,目光還停留在江遂的臉上,他問:“你中了思美人?”

江遂喉嚨一滯,他發現自己有些說不出話來,“我……”

衛峋又問了一遍,“你中了思美人?”

江遂突然覺得他有點不對勁,答案如此明顯,但他卻執著的非要從他嘴裡得到一句肯定抑或否定的話,偏執到了病態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