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十年(1 / 2)

江遂擅長山水, 卻不擅長畫人物。

他畫出的線條稚嫩,水平就比學堂裡的孩子稍微強一點,基本屬於古代版的火柴人, 看起來和小人書似的。但也有優點,勝在一目了然、特點鮮明,讓人一看, 就知道他畫的是誰,又是什麼樣的場景。

衛峋把第五幅畫拿在手裡許久,江遂想再搶回來,卻遲疑了一會兒,直到他看見,衛峋垂下的眼眸有隱隱的水光顯露出來。

江遂愣了一愣,隨即,他伸出手, 用輕柔又不失堅定的力道, 把衛峋捏著紙張的手掰開, 將那幅畫扔到桌子上,江遂扯起嘴角,“我還沒畫完呢, 你是不是誤會了?”

衛峋抬起頭,淡紅色的眼睛直視著江遂, 看的他心頭一跳, 然後像是被人用力揉皺了一樣,又疼、又壓迫的難受。

國師當初送他的藥, 確實是有效果的,沒想到他連江遂究竟得了什麼病都不清楚,竟然一舉打敗江二和沈濟今兩位神醫, 提前這麼久給江遂研究出了可以止疼的藥物,如今江遂已經把那些暗金色的丹藥全部吃完了。

以前毒發,江遂會疼的死去活來,後來再毒發,這疼被弱化了幾十倍,雖然還是疼痛難忍,但江遂試了這麼多年的針灸,每個月後腦穴位都會被紮一次,對他來說,這種疼痛已經算不了什麼了。

但就是因為這樣,有些時候,江遂都很難辨認,自己的心疼到底是毒發,還是僅僅出於對眼前人的在意。

若說以前江遂還會偷偷糾結這個問題,現在他已經不再糾結了。

因為,那三到五次的機會他早就已經用光了。

江二和沈濟今幾乎是同時診斷出,思美人已經在他體內徹底發作,往後他不再需要克製自己,即使疼,也沒關係了。

垂眸笑了笑,江遂說道:“第五幅,是我幻想中未來的你,峋兒那麼厲害,再過一二十年,這天下必定會海清河晏,到那時候,你就是改寫曆史、為千萬百姓記住的千古一帝,而我……”

衛峋並沒有打斷他,他安靜的聽他說著,可是江遂自己卻說不下去了。

他本來是想在第五幅上畫一個自己,就站在中年皇帝身邊的自己,這代表著不論到什麼時候,自己都會陪著他、看著他,他想用這種方式激勵衛峋,也是給他留下一個念想,然而真正的說出口,他才發現,這話有多不妥。

簡直就是親自剖開衛峋心中的傷口,撕裂他的皮肉,然後往上麵大把的撒鹽。

這幾個月裡,衛峋和他從沒說過以後的事情,兩人默契的忽視了這個話題,好像不提,那個可怕的未來就不會到達。

除夕,本是合家歡的時候,說這個好像不太合適,然而已經提起來了,那麼說不說的,似乎都一樣了。

抿了抿唇,江遂往衛峋懷裡靠,兩人的肩膀互相倚著,他抓住衛峋的手,覺得他手有些涼,於是,他把衛峋的雙手抱在懷裡,一邊為他暖,一邊斟酌著說道:“你有沒有聽說過江湖上的一種穴位功法。”

前一段話就這麼無疾而終了,衛峋動了動手指,反手緊緊抓住江遂的手,然後啞著聲音問:“什麼?”

江遂的語氣有些小心翼翼,“這種功法在將人點穴後,可以封住那人全身的經脈,經脈被封,人就會陷入昏睡,延緩身體的衰老,對毒,也有這種效果。”

衛峋沒有回答,這功法聽起來很不錯,但要是真的這麼有用,江遂肯定一早就說了,不會留到現在。

於是,他直接問道:“弊端是什麼?”

江遂心中苦笑,太敏銳也不是什麼好事,不管做什麼,都瞞不過他。

捏了捏衛峋的指尖,江遂垂下頭,慢慢說道:“弊端就是……封穴太久,解穴以後,流逝的時光會加倍反噬,老人會瞬間老死,生病的人,則會瞬間病死,沒有轉圜的餘地。”

這個辦法,就相當於是個不需要溫度的大冰櫃,把人關進去,讓人永遠保持在臨死前的鮮活上,可一旦把冰櫃打開,人的身體經受了長期的冷凍、又要經受解凍,受不了這些打擊,那麼,人也就活不成了。

江遂說到一半,就感到了衛峋身體的顫抖,還沒等他抬頭,衛峋就斬釘截鐵的拒絕了他,“彆想了!朕不會讓你封穴的!”

江遂擰起眉頭,他抬頭看向衛峋,卻被後者淒惶的神色驚到,愣了愣,江遂想也不想,便張開雙臂,緊緊的抱住了他。

把頭擱在衛峋的肩膀上,前額抵著他的脖頸,江遂加快語速安慰他,“不封不封,我聽你的,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如果你不願意,我就不做了。而且,我說的不是現在,是以後,若真的走到那一步,無計可施了,你再封住我的穴位,這樣,我還可以再繼續陪著你……”

隻是,那時候的他已經不會說話,也不會對著衛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