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船上(1 / 2)

首都星的夏, 是純粹的炙熱,在雨季後直鋪鋪地射來,沒有任何聊以溫柔的小意。

白日襯得愈發漫長且枯燥, 陸沉在觸手涼意的機甲研究所內,筆屢次拿起, 又屢次放下, 已無心將眼前任何圖紙看下。

他這副隱隱愁慮的模樣,自然引起了身邊同事們的注意。

“暑熱限量綠豆湯,剛剛冰凍出爐, 新鮮自製!”一個同事端著一托盤綠意清涼的瓶瓶罐罐過來,問,“陸設,來一瓶,消暑解悶?”

綠瓶子都伸到他眼皮子底下了,陸沉才恍然抬頭,思緒斂回:“什麼?”

同事正要再行強調一遍自製的綠豆湯之新鮮, 老所長猴子一樣從另一頭躥了過來,把他盤子轉了滿圈搖,讓蟲很難想象那是一個老頭蹦得出來的步子。

諾奇老頭迎頭拉上陸沉, 語氣興奮得像個孩子。

“陸設陸設!有好東西啊!我鑽研了許久為你量身定製的好東西!快來快來, 彆愣著了!”

陸沉稀裡糊塗被他推著輪椅,一溜煙地進了所長的研究室。

“什麼好東西?”陸沉以為又是什麼新機甲,可現在無論什麼東西都提不起他的心情,“我想回去工作了。”

老所長神秘兮兮地擋在一個實驗瓶前。

“誒誒, 彆急著走啊, 我保證這東西你見了得喜歡!”

陸沉於是停下調控的輪椅, 抬頭淡淡看了他一眼。

諾奇老頭臉上帶著神秘至極的微笑, 緩緩讓開了身,將身後實驗瓶裡的東西展示了出來。

陸沉的神色空白了一瞬。

藍色的光打在瓶罩子裡銀鐵的骨骼架上,使得它反射出銳利的光,在陸沉的心上重重劃了一筆,滋生起他曾嘗試邁出、卻因懼怕結果不儘人意而退步的奢望。

諾奇的聲音在他耳畔想起,顯得不再那麼清晰。

“這是我查過你入所時的體檢數據,調整了神經適應強度的新款外骨骼行走裝置。”

他有些洋洋自得地吹胡子道:“市麵上現在都沒有,買都買不到的!”

“陸設,愁什麼眉,苦什麼臉嘛,擔心就去咯,不要虛嘛!咱們帝國騎士還用怕這些?”

陸沉的視線在藍光罩子上停了許久,而後緩緩移到諾奇捋著白胡子的臉上。德高望重的帝國機甲設計師,帶著笑嘻嘻的一副麵孔,就不像那麼德高望重的一回事了。

但這是陸沉時隔許久,第一次從與他正麵接觸的他蟲口裡,聽到那四個字。

——帝國騎士。

他曾經滿身榮耀的勳章。

他如今聊以慰藉的,過往光輝雲煙的殘痕。

陸沉很懂得,他已經永遠失去了被帝國蟲民喚作“帝國騎士”的資格。即便他們如今喚出這個名號,也不過在呼喚著那個過往戰無不勝的第五軍團長,呼喚著那個陸沉再也回不去的自己。

是他,也不再是他。

他以為自己不在乎虛名。可有時,虛名也並不往往隻是虛名那麼簡單。

他前半生的青春、野心與不甘心,全賠進了這一個虛名裡麵。

可此時諾奇喚他,就好像他還一直是那個帝國騎士似的。他年少時的青春、野心與不甘心,就好像還一直在他手裡牢牢握著似的。

一艘民航星艦在幽深的星海上浮過。

這艘民航星艦不大,從首都五星圈十幾光年外的小星係出發,乘客大多是來自背景截然不同的星係。他們不遠萬裡來搭坐這一艘小星艦,原因隻是,這是整個帝國目前唯一一艘,能夠停靠烏拉星的民航。

這原是一個以民航為旗號,實則由星際某地下走私集團控製,秘密為客戶開通的航班。

烏拉星在被雄蟲國度控製,從而在帝國大出一把名之前,隻是一顆普普通通的三不管地帶小行星。

也是一個地下走私交易瘋狂滋生、蔓延的溫床。

由於地處三軍團交界處,這顆小行星也是道上知名的走私交易地點。

而現在,雄蟲國度與烏拉星本土的走私集團達成協商後,雙方一拍即合,達成共識。

——所謂共識,即彼此不乾涉彼此的,你搞你的革命,我搞我的生意,咱倆井水不犯河水。

因此這艘表麵普普通通、實則黑到鐵皮子底下的“民航”星艦,到現在還能正常運營。隻不過在入境時,必須出示烏拉星本土走私集團給予的身份保證書,並嚴格核查武器與通訊工具。

而雄蟲國度還額外提出了個乍看起來莫名其妙的要求:每個入境團體,成員中需得包含一名雄蟲才得入內。

因此顧遇一行在這艘船上,見識了太多稀奇古怪的帝國背麵陰暗的、不為蟲知角落裡的雄蟲“家庭”了。

譬如他們房間左邊隔壁,就有個一大家子出門做生意,由於雄蟲國度的規定,不得不帶上家裡雄主的。

這個“一大家子”,不僅指他們現在是一大家子,以前也是一大家子。其中雌奴雌侍雌君的血緣關係,不止限於兄弟、叔侄,甚至還有父子……

顧遇很他媽好奇,這是一大家子協商之後,全部嫁給一個雄蟲嗎?

像這種從事地下生意、每天出生入死的蟲,你就不能指望他們每天刀口掙錢、醉生夢死時,還能保有正常社會的倫理觀。

而這一大家子都算其中正常的了,其餘還有什麼獵奇古怪的“家庭”,顧遇並不想過多探討。

因為星艦確實很小,每一行蟲隻能分到一個房間,索性房間夠大,顧遇和他的同事們分攤大小床鋪、沙發,也能落一排睡下去。

關上門,也沒蟲知道裡麵在乾什麼。

“民航”速度不快不慢,烏拉星這個三不管地帶又實在偏僻,路上旅途漫漫,白日很是無聊,顧遇在房間裡除了和另外五個蟲探討到了烏拉星後的行動策略,就是探討行動路線。

他不是太想出門,刺激他可憐的眼睛。

但右邊隔壁的鄰居很是熱情,常常來敲門,打斷他們的討論,邀請顧遇去大廳玩玩。

那家的雄蟲家庭,是顧遇眼裡,這艘星艦上最正常的家庭了。

這家雄主名叫塞西弗,年紀十**的模樣,臉上帶有剛脫稚嫩、還未成熟的青春朝氣,整日在顧遇耳邊跟蜂般嗡嗡嚶嚶,身邊攏共也就帶了四個蟲——三個成年雌蟲,一個雌蟲小孩。

顧遇被迫拉去大廳,和他共享清晨的麵包和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