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番外2(1 / 2)

一道驚雷閃過,雨嘩啦啦地傾盆而下。

十歲的小孟留坐在窗前,捧著一本厚厚的大書抬頭。

雨水如注撲打在窗麵,又像千萬條溪流,聲勢浩蕩地從玻璃上滑下。

從半開的窗扇中翻飛進黏膩的雨絲,撲打在孟留的臉上,空氣中送來院子裡泥土翻潮的氣息。

六月,首都星的雨季一向如此。

小孟留轉頭看了一眼屋內。大廳裡燈光璀璨,就好像整個白晝的光也不夠這些大人們縱情歡樂的。雄雌結伴在舞池裡扭動腰肢,跳著交誼舞,鋼琴與提琴連成合奏,樂聲流淌在交杯換盞的眾蟲頭頂。

小孟留下意識皺了皺眉,像個小大人一樣。

他不喜歡家裡來這麼多客蟲。這讓他感覺這裡不再是自己的家,許許多多陌生的蟲擠在這裡,比起他這個主人還要輕鬆自在。

但雄父喜歡宴請賓客,雌父也說這是貴族社會交友的必要方式。就好像來的蟲越多,越能證明他們孟家在這個貴族圈子裡的名望似的。

“孟會長,求您一定要幫我介紹介紹,拜托您了……”一隻西裝革履的雌蟲踩著焦躁的步子,跟在年輕的孟深知身後。

不止是這隻雌蟲,還有許多雌蟲正要求著他辦事。忙得幾乎停不下腳步的孟深知,卻在走到窗邊時停了下來。

“阿留。”年輕的孟會長對他小侄子說,“把窗戶關上,下雨了,等會兒淋感冒了怎麼辦?”

孟留從書本裡抬起頭,看了他叔父一眼。

那名跟在身後的雌蟲也注意到了角落裡的小雄蟲,不由熱心開口,用長輩的口吻說:“原來是孟小少爺啊,怎麼不去大廳裡坐著,偏偏跑到這個角落裡來?等會兒可有重要客蟲要來了,剛剛我還看到你雌父在找你呢!”

小孟留抿了抿唇,不是很想說話。

孟深知溫和地揉了揉小雄蟲的發頂:“放心,我不會告訴你爸爸你在這兒的。但晚飯時記得一定要出現。”

小孟留很快點點頭,乖巧地說:“我會的,叔父。”

孟深知走了幾步,又回過頭,說:“記得把窗戶關上。”

孟留隻好從小沙發裡站起,又嫻熟地爬上他剛剛坐的地方,踩著沙發踮起腳去夠有點高的窗戶。

忽然,他看見前門一輛車停了下來,一把黑傘從道上輕輕地飄過來。

孟留不由想,這就是剛剛說的重要客蟲嗎?

他留心又多看了一眼。那把黑傘微微向上抬起,露出了一張年輕的少年的臉。

孟留關窗的手頓了頓。

那少年身形很高挑,一身黑色的優雅西裝,淡金色齊肩的發,特彆是一雙湖藍般澄澈的眼眸,格外漂亮,就像一整片萬裡無雲的天空倒映在了他眸中。

小孟留一時看入了神。

那樣明亮自信的存在,仿佛萬物都該是他踩在腳下的泥土,陰沉狂暴的雨季天色也遮掩不了他的生來高貴。

傘又往這邊偏了偏。

那雙湖藍色的眼睛看向了他。

孟留下意識迅速撤回身,頭卻碰的一下撞到了窗戶,他嗷了一聲,吃痛地捂著腦袋,眼眶都有些紅了。

那個金發藍眸的少年,卻在傘下微微揚起唇角笑了。

笑得,很好看。

好看到在那一瞬間,孟留連自己頭上的痛都忘了。

直到他反應過來這個大哥哥可能在嘲笑他的笨手笨腳。十歲的小孟留羞憤地關上了窗,頂著紅紅的臉爬下了沙發。

……

“阿留,這就是我常常跟你提起的,切裡克斯家的蘭德爾哥哥。”

雌父牽著他來到少年麵前,溫和地向他兒子介紹。

“你好。”少年笑著彎下腰,向他伸來一雙手,“很高興見到你,我是蘭德爾.切裡克斯。”

原來是他。小孟留用一雙黑眸直直地看著他微笑的臉。

雌父的確常常跟他提起,但都不是什麼好話,而且每次提都是借這位切裡克斯家的十七歲雌子來批評小孟留。

大概意思是蘭德爾學業功課劍術鋼琴樣樣都好,待蟲接客也落落大方,溫文有禮,貴族圈子裡每個見了他的蟲都止不住地誇他——還是在孟留他雌父麵前誇,這就讓他雌父下不來臉了。

眾所周知,孟家和切裡克斯家不睦久矣。

兩家在公開場合表麵笑嘻嘻,私底下卻樣樣攀比,恨不得將對方所有都壓在自己腳底。後輩們拿來比較就更是常態了。

不幸的是,切裡克斯家這代隻有一個蘭德爾,孟家這一代也隻有一個孟留。

即使雙方差了七歲,一個雌蟲,另一個還是雄蟲,也要拿來被比較。無怪乎圈子裡的其他貴族暗暗嘲諷,他們兩家已經走火入魔到喪心病狂的地步了。

孟留從小一出生,還未見過蘭德爾,便一直成長在這個大他七歲的哥哥的陰影下。

凡是蘭德爾學了什麼,擅長了什麼,其他貴族怎麼誇他的,孟留雌父都會逼他學,逼他擅長,逼他也成為那樣被誇讚的蟲。

所以在那次介紹後,孟留知道了這個很好看的大哥哥就是蘭德爾.切裡克斯,便很難再對這張臉建立起任何好感。

為什麼他偏偏就是蘭德爾呢?

晚飯後,小孟留躲回自己的避風港,窩在沙發裡捧起自己看了一半的大書,心神卻無法再專注於書本上。

他心裡有種說不明道不清的遺憾。可十歲的他太小,尚把握不清那股遺憾因何而來,因何而起。他隻是有點討厭那隻雌蟲了。

“你好。”一道聲音忽然從他頭頂響起。

孟留抬頭,嚇得書本都落了地。

他剛剛才在心裡確定為討厭的那隻雌蟲,已經出現在窗外,眯眼笑著,透過打開的窗戶朝他招了招手。

孟留趕忙撿起書本,手腳不自覺拘束,站得背脊挺直。

淡金發的少年倚在窗台上,兩手撐著下頜,饒有興趣地問:“你才十歲?”

孟留不知道他問這個是什麼意思,下意識背挺得更直了,蚊子般嗯了一聲。

蘭德爾卻輕輕一歎:“真是不像個小孩子啊。你們家的家教都這麼嚴嗎?”

孟留下意識直起脖子想反駁,捍衛一下他們家的名譽,蘭德爾卻伸出一隻手來,在他腦門上不輕不重地彈了一下,孟留吃痛,捂住額頭去瞪那隻雌蟲。

蘭德爾卻笑了,湖藍的眼瞳比天上的星辰還要美麗:“這樣才對嘛,知道痛了才像小孩子,真可愛。”

孟留討厭他用“可愛”這個詞形容自己,繼續怒瞪著他。

蘭德爾卻接著問:“下午撞了腦袋,現在還疼嗎?”

孟留一怔,狐疑地看著他:“你……是為了問我這個,才過來的?”

“什麼你?”蘭德爾笑著眯起眼睛,“叫哥哥,小孩兒。”

孟留辯駁:“我不是小孩兒。”

蘭德爾比了比他們的身高,笑著說:“等你長到我這麼高再說吧。”

孟留感覺自己小孩子的尊嚴受到了傷害,比他大七歲怎麼了?要是他大七歲,也肯定比他高!

他渾然不覺自己向來不屑的小孩子一麵,已經在蘭德爾三言兩語下挑逗得暴露無遺。那個大他七歲的少年又伸出一隻手過來,孟留下意識以為他又要彈自己腦門,捂著額頭往後退了半步。

伸到麵前的,卻是一朵雪白的香水百合,花瓣上還沾著午後的雨珠。

“送給你,你沙發前的小書桌太單調了,可以試著插一束花。”蘭德爾說,“花瓣乾了還可以做書簽,我看你很喜歡讀書。”

孟留有些發怔,傻傻地接過那支百合。

他忍不住聞了聞花香。

好香。

等等——

孟留忽然仰頭問:“你哪來的花?”

蘭德爾笑意更甚:“院子裡折的,從飯廳裡出來就有。”

小孟留如踩了尾巴的貓跳了起來:“你還我我種的百合花!那是我每天辛辛苦苦澆出來的!”

蘭德爾撐著下頜,湖藍色的雙眸眨了眨,眼睛裡滿是笑意。

“會還的,等你長大以後我就還給你。”

小孟留低下頭,覺得“長大後”這三個字已經等於不可能了,他委屈地撇下嘴:“我討厭你,蘭德爾.切裡克斯。”

被直呼其名的少年倚著窗台,饒有興致地問:“你討厭我哪裡?”

“哪裡都討厭!”小孩憤憤地說。

這話脫口而出了,一股悔恨又忽然湧上心頭。孟留發覺,他好像無法再輕易對他說出討厭這個詞。

這種話,是不是太重了?

蘭德爾卻笑了:“那真巧,你哪裡我都不討厭。”

少年揉揉小雄蟲的頭發,漂亮的藍色眸子裡映著光:“你和他們說的也不一樣,其實是個很可愛的孩子。”

他說:“我很喜歡。”

那四個字就像有魔力一樣,在蘭德爾脫口而出的瞬間,每個音調都纏繞進了孟留腦海裡。他仰望著這個大他七歲的雌蟲,忽然發覺——

他好像,也不是那麼討厭。

*

這間小彆墅在山坡之上。

而且是哪個不知名小行星的山坡上。

夜幕降臨時,星光從四麵八方的落地窗外照入,在這間小彆墅二層的房間裡映照出夢幻般的螢光。

孟留有太多想問的話和蘭德爾說。譬如他們怎麼逃出首都星的,這裡是哪,蘭德爾接下來打算怎麼做……但還沒等他把這些問題一一問出口,蘭德爾便進浴室洗澡了。

孟留焦躁地在外等著,又翻了一下抽屜和櫃子,沒有找到任何一個能和外界聯絡的工具。

他也不是真的想和外界聯係,孟留隻是總覺得心裡有股不安。

蘭德爾身著浴袍,毛巾揉著長發走了出來。

“蘭德爾……”孟留站起身,剛打算認真和他談談,蘭德爾卻上前攥住他的手腕,輕輕一推,將他壓倒在了床上。

孟留勉強支起身,唇動了動要開口,蘭德爾便俯身貼著他的脖頸,輕輕笑了笑說:“你確定現在要說些煞風景的話?”

孟留直直盯著身上的他。

好幾年了,這是除了自己發情期外,蘭德爾第一次主動向他……

蘭德爾坐在他腿上緩緩解開浴袍,淡金色的長發披散而下,映襯著他衣裝下常年不見光的地方尤其白皙。他輕輕俯身,動作優雅地吻著他下頜,又極富占有欲地在那下頜上咬了一口。

孟留稍稍側身,伸出一隻手把燈關了。

房間裡便隻剩下屋外微弱夢幻的星光。

蘭德爾親吻在他耳畔,格外繾綣地說:“怎麼還是那麼容易害羞啊,雄主?”

孟留被他親吻的耳朵紅了紅,抿了抿唇,不說話,而是兩手握住了他的腰,無聲催促著。

蘭德爾垂下頭咬住他下唇,耳後原本撥起的長發又滑落下來。他淡金色的長發在星光下美得幾乎耀眼,蘭德爾的聲音在唇齒間被碾碎,隻留下了斷斷續續的幾個音節:

“我……愛你,從始……至……終。”

*

孟留裹緊身上的薄毯,在微寒的三月清晨,走上了山坡。

小彆墅依山坡順勢而建,二樓推開陽台的門,便已經到了山坡之上。再順著小道往上走去,不一會兒就到了坡頂。

褲腳被沿途草葉的露珠打濕,孟留一心爬上去,沒有留意這些花草。

直到他站到坡頂,往下望去時——清晨的第一縷光從天際破曉而出,由他頭頂灑向大地,他看清了腳下的一切風景。

漫山遍野,全是潔白如雪的百合花。

孟留一時看怔了,心中五味雜陳,說不上的滋味。

很多年前,那個十歲的小孩說:

“你還我我種的百合花!”

——“會還的,等你長大以後我就還給你。”

那個淡金發的少年笑著回答。

或許是坡頂的風太大了,孟留迎著山風,淚流滿麵。

……

“怎麼眼眶又紅了?”

蘭德爾提著野餐的籃子,順著二樓陽台走上山坡時,便見雄蟲又紅了眼睛,不由問了一句。

孟留揉揉眼睛,搖頭否認:“沒有,是風太大了。”

蘭德爾放下籃子,捏住他的下頜看了看,不由一笑:“又不說實話,哪來的風這麼喧囂,把我家雄主吹成這個招蟲疼的模樣?”

孟留默了默,垂下眸,在他唇上輕輕印上一吻。

“謝謝你。”孟留說,“送給我滿山坡的百合花。”

蘭德爾將籃子裡鋪地的布、三明治與水果拿出來,一邊在花草盛開的坡頂上擺開,一邊糾正他:“不是送,是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