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番外2(2 / 2)

孟留沾濕了淚珠的眼睫顫了顫,沒有說話,他眼眶微紅的模樣,果然是蘭德爾口裡的十分招蟲疼。

蘭德爾拍拍身邊的空地,笑著說:“彆愣著了,過來坐。”

孟留坐下,悶聲吃了好幾個夾了火腿的三明治,才語氣悶悶地開口:“不要你還。你的意思難道是,還了——我們今後便兩清了嗎,蘭德爾?”

蘭德爾並不說話,將手中這個三明治吃完後,他才一邊用紙巾拭著手,一邊半垂著眸,語調輕得仿佛一道歎息般說:“我們之間,如何算得清呢……”

孟留攥住他的手腕:“那你告訴我,你現在都在想些什麼。蘭德爾,不是我不信任你,我實在是怕……怕有一天,你又會背著我做一些,我再也無法挽回你的事……”

蘭德爾捧起他又快要繃不住眼淚的臉,細碎地親吻著他唇角。

吻著吻著,孟留察覺到了什麼,他正打算一推蘭德爾:“等等……”

蘭德爾已經先他一步將他推倒在毯子上,極富占有欲的吻雨點般落下,讓孟留已經開始分不清,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將他漸漸推遠的是他,占有欲極強的也是他,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蘭德爾?或者說,兩個都是?

孟留在草坪上翻身,將蘭德爾牢牢困在自己身下。

他的吻報複性地在這隻雌蟲身上,可又在真正觸及他時,不自覺化為孟留自己也察覺不到的溫柔。

*

四月初的一個午後,蘭德爾輕輕推開門,走向躺椅上緊闔著雙眸的雄蟲。

蘭德爾在小藤桌另一邊的躺椅上坐下,輕輕將一個老式收音機放在了桌上。

收音機裡傳來新聞播報的聲音:“自三月帝國與艾特蘭聯邦簽訂和平條約以來,一個月裡顧遇中將帶領軍部剿滅了帝國境內雄蟲國度所有基地,宣布徹底鏟除了這個恐怖/組織。”

孟留倏然睜開了眼。

新聞播報仍在繼續:“本月一號,伴隨前第一軍團所有潛逃軍蟲的落網,萬眾矚目的公審案在首都星最高軍事法院開庭。”

孟留從躺椅上坐起,黑眸緊緊盯著蘭德爾。

“雄蟲國度主要高層及前第一軍團主要將領,皆被判處流亡及終身監/禁。”新聞說,“其主要名單如下……”

蘭德爾對上孟留的視線,眼角彎起輕鬆地笑了笑。

“今天是個聽新聞的好天氣,不是嗎?”他笑著說。

孟留閉上了眼,極度悲哀地說:“你是想徹底把我逼瘋嗎,蘭德爾?”

蘭德爾關掉了不斷念著長串名單的收音機,輕輕一歎:“我愛你,雄主,我隻願把這世上最好的東西給你,就好比這顆開滿百合花的小行星。”

“我希望你的生命裡,永遠明亮、自信,充滿生命力,而不是老氣橫秋,整日替我憂心忡忡,夜裡也睡不了好覺。”

孟留深吸一口氣,卻終究沒忍住火氣衝頭,一把將桌上的所有東西掃落在地,包括那台收音機。

“那你他媽想怎麼替我著想?!——我愛你,擔心你,成了我的錯了嗎?不想讓我擔心,那你把話跟我說清楚啊!蘭德爾,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蘭德爾牽起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輕輕一吻。

他認真地看著還沒喘過氣的雄蟲:“我隻是個萬蟲唾棄、早該下地獄的瘋子,早已經配不上你了。在幾個月前,我本該死在那場爆炸中,那才是我為自己挑選的最完美的結局。本來這一切都在我的計劃線上進行著,我已經決定好麵對這個既定結局,可你——回來了。”

“你成了我計劃裡唯一一個變數,你懂嗎,雄主?我沒有死,我活過來了,我本來該下地獄,可我現在活在了人間。”

“於是在這世間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我無法解脫的地獄。”

孟留喉間發澀發梗,想說什麼卻無法開口。他忍不住嗆了嗆,才從喉中嘶啞地發出聲響:“你的意思是,我救錯你了嗎,蘭德爾?我不該回去找你對嗎?我沒能讓你達成你最完美的結局——我沒能成全你的下地獄對嗎?!”

最後一句陡然升高,讓他捏著喉嚨又不住地嗆了起來。

嗆著嗆著,眼淚便簌簌地往下掉,悉數落在蘭德爾的掌心。

“那我們現在就去死?重新去死一遍好不好?”孟留抽噎著說,攥住他的手腕,掐得死緊,“我還給你,我把你的完美結局還給你……但你休想擺脫我!即使下地獄你也休想擺脫我!”

蘭德爾心中疼痛已無以複加。

他艱難地抱住雄蟲,籲出一口氣:“是我配不上你,是我不值得你同我赴死。你值得更好的,你值得更光明更美好的未來,而我的未來已經一片黑暗,注定是無法掙脫的地獄了。”

“回首都星去吧,我的雄主。我讓你離開並不是我不愛你,相反,這是我最後的最無私最簡單的愛意。”

“感謝你,給我最後這美好的兩個月。”

孟留攥緊他的手,不斷喃喃:“沒有其他辦法了嗎,沒有了嗎?我一定要回去嗎?我不能把你拋下,我不能離開你……”

蘭德爾半垂下眸,說:“如果你愛我,那就回去。代我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麼能阻擋你尋求幸福。”蘭德爾閉上眼,“如果以後你再愛上一隻雌蟲,隻想和他一生一世——那這世上將沒有什麼能阻撓你們。”

“你會和他幸福簡單地生活在一起,一雄一雌,不會再有誰被彆有用心地強加入你們的中間……可能將來家裡還會再添上你們的幾個孩子。那樣的日子明亮又充滿希望。”

“等你老了,或許還會記得,又或許已經不再記得,自己曾經為了一隻不值得的雌蟲,義無反顧地任性過幾次。”

蘭德爾吻著他的額頭:“能成為你以後生活的一點回憶,已經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福。”

孟留狠狠地反咬住他的唇:“你是個騙子!是你說要和我一生一世直到死亡,現在又是你要把我推走!我不會走的,你做夢!”

蘭德爾輕輕一歎:“我有無數種辦法送你離開,而不至於讓你發覺。”

孟留睜大眼睛,不敢置信。

蘭德爾笑了笑:“我就是這樣一個獨斷專行的蟲,你最清楚了不是嗎?”

孟留摟緊他的腰,將頭埋進他懷裡,聲音無比嘶啞:“不,不要……求你,求你……再給我兩個月時間好嗎?我們不一定就非得是這種結局,好嗎,蘭德爾?這次留給我選擇好嗎?”

蘭德爾湖藍色的眸子平靜地看著他。

半晌,他又歎了歎:“隻有兩個月?”

孟留很快點頭:“隻有兩個月!”

蘭德爾垂下眼簾,散落的長發隨著略帶濕氣的山風吹起。

他輕輕說:“抱我去床上好嗎,雄主?”

孟留沉默了一下,將他攔腰抱起,走進了屋內。

簷下的風鈴被山風吹拂過,撞起清脆的鈴鐺響。

*

隻有兩個月時間。

因此,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尤其珍貴。

蘭德爾每日保持著輕鬆的笑容,孟留也配合著快樂,就好像他們回到了很久以前,剛剛結婚時無憂無慮隻有他倆的小日子。

他們在開滿百合花的山坡上野餐。他們走過這顆小行星的土地,走過鮮草地、田野與森林。有機器蟲在田埂上忙碌著,這顆行星上除了他們沒有第三個蟲。

孟留很快發現,這顆甚至未被命名的偏遠小行星四季如春,尤其適合百合花生長。除了那個開滿百合的山坡,這顆行星所到之處幾乎皆有大片盛開的百合原野。

蘭德爾說這是他很久以前遠征時發現的小行星。他發現這裡的氣候尤其適合百合生長,便將機器蟲送來,花了好幾年時間將這裡開墾成開滿百合的星球。

原來蘭德爾送的不止是一山坡,而是一整顆星球的百合花。

孟留問他:“那為什麼你之前一直不送給我?”

蘭德爾一怔,用眼睛笑了笑:“本來要送的,正好遇上我受傷無法生育那事,後麵更多雜七雜八的事煩著,連我自己都差點忘了這顆小行星。要不是最後忽然想起,那我現在連帶你躲哪兒都不知道。”

孟留默了默,很快一笑:“我很喜歡這個禮物。”

這個話題很快被岔過,蘭德爾悠悠伸了個懶腰,微笑道:“幕天席地,好地方。”

孟留眼神裡略帶疑惑:“幕天席地?”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蘭德爾就帶著他滾進了鮮花盛開的草地上。孟留在猝不及防被帶進去時,下意識將蟲摟緊護在懷中,他不禁有點惱:“你怎麼老是突然一下,受傷了怎麼辦?”

蘭德爾坐在他腿上,眯起眼笑了:“生活不就該時時刻刻充滿驚喜嗎?”

孟留嘟囔:“你這是驚嚇。”

他頭上沾滿了草梗,蘭德爾也不遑多讓。二蟲對視一會兒,都不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老說我是小孩兒,”孟留說,“你才是小孩兒。”

蘭德爾說:“但我還是大你七歲,叫你小孩兒你就得應。”

聞言孟留眼眸微暗,又一個翻身將蘭德爾徹底壓在身下。

說他是小孩兒,那作為小孩兒脾氣任性一點又怎麼了?

花叢裡,細碎的聲響斷斷續續地傳出,孟留任性地直逼得蟲不斷地叫著雄主,聲音都要啞了才肯放過,最後擁著他沉沉睡去。

……

很久以後,腳邊忽然有東西不停撞過來。

孟留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隻看見自己還睡在草地上,腳邊有隻機器蟲或許是把他當成了垃圾,不斷輕輕撞著他腳邊。

孟留的手下意識往旁邊一撈,卻是空蕩蕩的。

孟留的心也徹底空了下去。

他向身旁一看。

蘭德爾,不見了。

*

孟留瘋了一般到處找他。

以前覺得這顆行星很小,現在卻恨它為什麼這麼大——這麼大,大到連一個活蟲都找不到。

他順著記憶裡的路走了半天,才找回山坡邊的彆墅。孟留寄希望於蘭德爾回了這兒等他,可打開門,屋子裡空蕩蕩的,無論是一樓還是二樓,都找不到蟲。

他隻在二樓的床頭櫃上找到了一張壓著的小紙條。

上麵是蘭德爾優雅卻肆意的字體。

[我替你回首都星。——蘭德爾.切裡克斯。]

孟留眼前一黑,險些直接癱軟倒地。

他好不容易扶著床畔坐下,撐著額頭閉上眼緩神。上午的輕鬆愉悅好像還在眼前,睜開眼身邊卻空無一蟲,仿佛一切都隻是他的一場夢。

孟留咬牙,泄憤般將拳頭砸在床上。

蘭德爾瘋了嗎?!

自己回去沒事,但蘭德爾回去會怎樣?!

他不是下地獄,他是回去受活地獄!他真是膽子夠大的——大到都頂了天了!

外麵的簷下傳來風鈴被風撞開的響聲。

這突然提醒了孟留。他打開陽台的門,捏著手中的紙條,瘋了般奔向山坡上。

以前好走的路到現在反倒不好走了。他腿腳無力,止不住的發軟害怕,就好像走在沙灘的淤泥上,每走一步都深陷其中。他好像走在一場噩夢裡一樣,全身如何也使不出勁。

蘭德爾走了多久了,他追得上嗎?他追得到嗎?

蘭德爾回去後會怎樣?審判?監/禁?流放——還是極刑?!

孟留跌倒在了即將爬上頂坡的位置。紙條被風吹起,向空蕩蕩的天上飄去。

孟留又咬牙爬起——不會的!不會的!之前新聞裡那些蟲都頂多隻是判了流放和終身監/禁,蘭德爾不會死的,不會死的!

他翻過又一個山坡,終於看見了不遠處的小型空港。可惜離得太遠,他看不清實際情況,孟留狂奔了下去,一不小心絆倒自己,跌跌撞撞,幾乎是半奔半滾地下了山坡。

他膝蓋和手腕都磨出了擦傷,但孟留連身上是否受了傷都已經察覺不到,他隻是瘋了般朝空港的位置奔去。

夕陽從遠處的地平線投下金燦的餘暉。

空港建築在背後廣闊的夕陽映襯下,如此渺小。

那個獨自坐在建築前的身影,與之相比更為渺小。渺小得仿佛隻要起了一陣風沙,便能將他無情地徹底掩埋。

孟留一邊向他奔去,一邊眼淚沒用地撲簌簌地流。

他發覺自己竟然直到現在才發現,他愛的這個蟲原來和所有普通蟲一樣,如此渺小,如此脆弱。

蘭德爾在夕陽下眯起眼,看著那隻又紅了眼眶的黑發雄蟲向他奔來。

等他到自己麵前時,蘭德爾仰起頭笑著說:“你來了。我本來想走卻又突然反悔,便一直在這等你,已經很久了。”

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可孟留隻是一邊無聲地淚流滿麵,一邊抱住蘭德爾,將他脆弱的渺小的、該用後半輩子小心嗬護的所愛擁入懷中,輕輕說:

“對不起,讓你等久了。”

蘭德爾將頭埋進他懷裡,壓低聲音說:“我得回去——有太多太多原因了。無論帝國法律如何審判我,我都得回去。那些為我做事的蟲得到了報應,而我這個主犯,如何能獨身事外?”

“我這種蟲,隻有兩種結局——下地獄,或者回去等待宣判。”

“我說過,我不會後悔我曾經做過的,或者打算做卻沒有成功的事。那些都是我無法抹消的罪惡。但對不起,我隻對不起你,雄主。”

孟留吊了整整四個月的心,忽然在那一刻落了地。

蘭德爾終於願意如實告知他心中所想,也願意讓他參與到這份已經注定結局的未來中。

他捧起蘭德爾的臉,摸到了他臉上的濕潤。這次輪到孟留彎起眼角笑了:“我陪你,無論是哪一種結局,我都陪你。”

他一點點抹去蘭德爾眼角的濕潤,格外溫柔地說:“你沒有對不起我,一切都是我自願的。蘭德爾,這世上隻有你一個蟲,值得我心甘情願赴湯蹈火,哪怕是下地獄。”

蘭德爾靜靜注視著他的眼睛。

孟留也緊緊盯著他。

過了很久,久到幾分鐘,又或許久到許多年——他們終於和解在了彼此的眼中。

蘭德爾彎起眼,無奈地說:“真拿你沒辦法,雄主。”

他牽起他的手,站起身:“我們一起,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