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風波(四)(2 / 2)

蘇遙對上他關切的眼眸,心內異樣複起來,不再掙動,慌忙便閉上眼。

其實蘇遙的身體已好上許多,站一會兒也無妨,但今次,許是折騰得一路精神緊張,一闔眼,隻甚為疲乏,倒頭便睡過去了。

已臨近正午,光影斑駁,於蘇遙白皙精巧的麵容上,映下淺淺陰影。

傅陵等到他呼吸平穩,方輕輕地鬆開手,與暗衛丙打個手勢。

暗衛丙立即回話:大公子放心。

傅陵悄悄地出門,吳叔候在院中,恭敬道:“公子有何打算?”

傅陵厭惡至極:“與萬家有沒有關係?”

“有。”吳叔點頭,又道,“但程老將軍尚未放過萬家,老將軍一向睚眥必報,不必公子再動手了。”

他稍微斟酌一下:“這位錢大人是舊京府衙官員,公子覺得,和宋大人打個招呼如何?”

“那未免也太便宜他了。”傅陵淡淡道。

吳叔一驚,便聽得傅陵聲音寒涼:“腦子這麼不好使,能於世上活這麼久,想必是運氣好。”

“讓他長點腦子是他父母的事。我隻想讓他知道,沒腦子會有什麼後果。”

吳叔老明白人了:“老奴安排。”

傅陵不想再多談蠢貨,便提起旁事:“勞煩吳叔再去安排下福客來,蘇遙不能做飯,這幾日讓他們偷偷送飯來吧。”

吳叔疑惑:“偷偷?”

傅陵略頓一下:“上回我覺得,蘇遙仿佛不喜歡我花錢。”

吳叔麵上恭順應下,心內驀然覺出好笑。

可真是大公子捧在心尖上的人,這還沒進門,就能管起來大公子了。

大公子這個流水式的花錢方法,從小造到大,傅家上下沒一個人敢管。

傅家反正有的是錢,老爺夫人管不動,便也隨他去。

不想蘇老板倒有這個本事。

雖然本質還沒改,但大公子好歹知道收斂些了不是?

吳叔感歎連連,又忙去吩咐。

某些人既然敢作到大公子的心上人頭上,就也彆怪大公子不留手。

既做事前不計後果,那就擔著吧。

蘇遙尚於房中睡覺,某錢姓大人,已開始了為期五天的魔幻之旅。

錢大人幾十年的人生觀,於短短五天之內就崩塌了。

首先是當日傍晚,錢大人自府衙回家,發覺自家老仆卷鋪蓋跑路了。

這老仆連身契一並偷走,錢大人連家奴私逃的罪名都扣不到他頭上,隻得假以盜竊罪將他告到衙門。

衙門中人素知這位錢大人略缺心眼,明著安撫,暗地卻嗤笑一番,立個案便放下了。

錢大人忿忿不平地從衙門回家,路上剛好遇到飛賊逃跑,一個不小心讓飛賊推水坑裡,栽一狗吃屎。

這怎麼有個飛賊碰巧就能讓他趕上呢?

錢大人愈發氣惱,罵罵咧咧地回家,錢夫人心內嫌棄他的狼狽樣子,卻假意安撫,灌醉了他,竟哄他簽好和離書,當晚便與舊情人跑路了。

錢夫人是個孤女,一直有個老相好,當初便是迫不得已嫁給他。

她這位老相好是個秀才,家中一貧如洗,卻碰巧,於農郊路遇一位老爺子發病,救治一二後,竟得了一整袋碎金子。

錢夫人早就厭棄錢大人愚蠢淺薄,既有錢財,當晚即刻就走了。

錢大人一覺醒來,媳婦兒沒了。

媳婦兒沒有娘家,他都無處說理,也無從打聽。

二人雖經年無子嗣,但一向舉案齊眉,從無嫌隙啊。

錢大人憂愁焦心懷疑驚恐了一上午,下午又去衙門報個案。

衙中自然又看一遭笑話。

他晚上回家,已無嬌妻,床笫冰冷,隻能嚶嚶嚶地奔小妾房中來。

小妾已有四個月身孕,錢大人抱住溫存一番,夜半時分,小妾偷偷起床,摸走他身上鑰匙。

再一日錢大人去府衙上班,小妾大包小包卷了所有物件,雇上一輛馬車,飛奔而去。

臨走前還於錢府門外大罵:“殺千刀的姓錢的!以為當初救風塵很了不起麼!我與王公子早已兩情相悅,他馬上要與我贖身,你卻仗著做個不大不小的官,還有萬家的交情,強買我來!”

說著,還聲淚齊下:“若不是你,我和這孩子早就隨王公子到蘇州了!我已然懷了他的骨肉,如果不是你當初強插一腳,他怎會不要我!殺千刀的姓錢的,你家管事瞧不上你,你老婆也跟人跑了,我呸!”

小妾坐上馬車奔蘇州去了,給錢大人留下閃亮的兩頂綠帽子。

錢大人傍晚回到家,家中啥都沒了。

就一個老婆子坐在門檻上抹眼淚:“大人啊,咱們以後怎麼活啊……”

錢大人有點讓這三天的雷劈傻了。

他已成鄰裡間的笑話,越想越氣,第二日便到府衙擊鼓鳴冤。

很自然地,他成了滿舊京的笑話。

但錢大人還有官職,旁人也隻敢暗中笑話笑話。

他強撐出一腔滿不在乎到了府衙,卻發覺許大人身邊的小廝在等他。

那小廝捧著數卷書綱,傳許大人的話:“錢大人近日做事極不上心,這樣汙穢之物也給過?”

錢大人一驚:這不是幾天前收錢通過的書麼?

他當時被人好一通賄賂,又灌酒又送美人,被伺候得極其得意,順勢便賣一個人情。

此事從未有旁人經手,如何到許大人手中?

許大人身邊的小廝嚴正道:“聽聞錢大人近來家宅不寧,許大人說,請錢大人即刻回家收拾好內宅,再來做事吧。”

錢大人停了職,被頂頭上司當眾劈頭蓋臉訓斥一番,裡子麵子都沒了。

還被罰扣半月俸祿。

錢大人的副手送他走,笑得格外客氣:“大人安心回家修整,校對司中,還有我呢。”

錢大人行出幾步,才明白過來,跑回來指著副手大罵:“我就知道是你!一定是你暗中盯著我,在許大人麵前……”

副手和氣笑笑:“送錢大人走。”轉身眼底冰涼。

忍這麼個蠢貨在頭上作威作福多年,可算有上位的機會了。他既偶然知曉錢大人貪贓枉法,豈能不報?

副手立刻接管校對司。

錢大人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和老婆子一起坐在門檻上,喝著西北風,就很想大哭一場。

但他如今也並非一無所有。

他還有萬家這個朋友在。

錢大人於第五日一大早,便收拾整齊,下決心要開啟複仇模式,雄赳赳氣昂昂地奔赴萬家。

直接吃了個閉門羹。

等上許久,竟發覺萬家新換一位管事,滿臉的高冷:“原來的管事說錯話,被老爺打了幾十板子,送去鄉下莊子反省了。往西四十裡,也不遠,錢大人可自行去找。”

“砰”一下關上院門。

錢大人滿臉錯愕。

穿著一身好衣裳走在街上,大太陽曬著,心底哇涼哇涼。

這懷疑人生的表情。

暗衛丁於暗處歎兩聲。

其實他在調查錢大人時,和大公子發出了一樣的感歎——

腦子這麼糊塗的人,身邊簡直漏得像個篩子。能平平安安地在舊京做官,當真隻靠了運氣吧。

暗衛丁甚至隻做了兩件事,扮成老伯給錢夫人的秀才相好送一袋金子,把錢大人私收賄賂的證據偷偷給副手。

連飛毛賊都不是他安排的。

誰能想到,隻是單單把現存隱患翻在明麵上,效果就這麼驚人。

沒辦法,沒腦子是你自己活出來的,破洞是你自己漏的,運氣是你自己作沒的。

暗衛丁默默回府了。

他自幼在京中傅宅,多少還算排得上號的家族,隻因一點點差錯,兩三代經營,便毀於一旦。

更何況錢大人這種,隨手一抓,全是漏洞的門戶。

暗衛丁見多了,回去隻和吳叔複個命。

吳叔都沒同傅陵說,因為傅相眼光高,一向不關心蠢貨的人生故事。

自家傅相正忙著陪心上人。

許是讓那條大口子嚇出後遺症,傅陵這兩日簡直寸步不離地陪著蘇遙,恨不得連個瓷盞都不讓蘇遙碰。

倒弄得蘇遙非常地不好意思。

又頗為無奈,不斷地勸傅陵放心,又拐彎抹角地與他表示:“不必陪我坐在櫃台,不如去忙正事。”

正事。

傅鴿子懂:寫文。

傅相為了陪在美人身邊,大筆一揮:“櫃台清靜,我坐在櫃台寫文。”

硬是老老實實地寫了五天的文。

太難得了。

把蘇遙高興壞了。

哄得心上人高興,傅鴿子也高興。

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撩美人的生活,傅相過得甚為開心。

要是蘇老板能開點竅,傅相就更開心了。

沒事,傅相不急,傅相有謎之自信。

可傅相不聞窗外事,窗外事卻硬傳到他耳中了。

準確地來說,不是隻傳給傅陵,而是傳遍了整個舊京。

宮中那位朱貴妃失寵了。

五皇子與整個朱家,一夜之間,便完全垮台。

這背後的原因,說來卻讓人咋舌,乃是出在朱家養在舊京的那位才女身上。

一時間,整個舊京的流言,花樣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