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上人流湧動,蘇遙與傅陵便沒有湊這個熱鬨,折返而回,一路向花燈坊走去。
夜色漸濃,榮和坊燃起連綿錦繡的燈盞。
蘇遙回頭望去,隻見石橋之上的花燈皆亮起,光華流轉,於搖曳江水中映出星星點點的光芒,遠遠的,與天河銀輝交相輝映。
這是繁華盛世獨有的人間煙火氣。
太平祥和,國泰民安。
蘇遙心下歡喜並滿足,回過頭來,瞧見身側的高大身影,便悄悄走近一步。
微微默一下,拉住傅陵的手。
傅鴿一頓,緊緊反握回去。
大鴿子喜氣洋洋。
整條街都喜氣洋洋。
成雙成對的身影來往不歇,蘇遙握住傅陵的手,心內也蹦噠蹦噠,輕快地走近花燈坊。
夜色越深,花燈坊便越顯眼。
這個時辰正是人多的時候,店內儘是各式各樣的精巧花燈,從架上擺到小案,堪稱琳琅滿目。
店麵頗大,卻忙得連迎客的小廝也沒有,果真生意紅火。
暫且沒有人招呼,蘇遙便兀自往架上看。
既是放河燈,最經典的款式還是荷花,大小不一,顏色各異,單這一款便掛滿一架子。
黃色盈潤透亮,大紅端正喜慶,淡紫典雅,青綠倒顯得彆有風雅。
蘇遙正猶豫,扭頭要問傅陵的看法,卻正瞧見捧著一對金魚花燈的傅陵。
動物樣式的花燈也不少,但買的人卻不是很多。
原因無他,太像小孩子過家家了。
但瞧著傅鴿子喜歡得很。
這兩條大紅金魚,胖乎乎的身子,圓滾滾的眼睛,配上小巧的魚鰭尾巴,憨頭憨腦,可愛得不得了。
大鴿子捧著一對:“我們買這個好不好?”
蘇遙望一圈拿著荷花燈的客人,悄聲笑道:“傅先生拿得出去麼?”
“我喜歡。”
傅鴿子一臉滿意,又望向蘇遙,“蘇老板喜歡嗎?”
花燈盈盈,映出傅陵一雙深沉的眼眸。
他本就眸如寒星,如今又添一分單純的喜悅,連帶淩厲的五官皆柔和許多。
蘇遙心下一動,隻點個頭:“好。”
他應下這一聲不要緊,一人一隻抱著出門,才覺出局促。
他們二人本就生得打眼,一人捧一隻大號胖魚,便更打眼了。
路過香飲店時,蘇遙懷裡的魚還被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摸上一把:“哥哥的魚,好圓!”
蘇遙麵上一紅,抱著娃的年輕夫人忙退上一小步。
她家夫君上前拱個手,笑笑:“小人兒家不懂事,打擾二位公子了,抱歉抱歉。”
說著又揉小團子一把:“和哥哥行禮。”
小娃娃有模有樣地拱拱手,喜笑顏開:“小哥哥與大哥哥長長久久!”
傅陵揚起唇角,蘇遙麵上愈發滾燙。
四麵八方皆是曖昧調笑的眼風,蘇遙心內局促,一路拉著傅陵,就走到處人煙稀少的岸邊。
夜色深沉,波光粼粼,身後傳來扶疏草木摩挲的窸窣之聲。
傅陵站住笑笑:“蘇老板乾嘛選這麼個人少的地方?”
蘇遙可不想待會兒放河燈,一片小巧玲瓏的荷花燈中,出現他們兩條打眼的胖魚。
蘇遙臉皮薄:“都怪傅先生選的好魚。”
傅陵發笑,拉著蘇遙在岸邊青石上坐下,又拿自己的魚,貼貼蘇遙的魚,佯作委屈:“你看,人家嫌棄你呢。”
蘇遙愈發耳尖紅紅,默一下,又垂下眼眸:“我沒有嫌棄。”
傅陵再抱住魚貼一下,笑道:“聽見了嗎?人家喜歡你了。”
他的聲音低低沉沉,蘇遙又騰一下臉紅了。
蘇遙抱住魚半晌,一低頭瞧見兩條魚還貼在一起,忙抱開點:“我們去把燈放了吧?”
“等一等。”
傅陵變戲法式地從懷中掏出根紅線,居然就把兩條魚給係上了。
蘇遙一怔,便聽得傅陵解釋:“要不一會兒水就給衝開了。”
蘇遙不免好笑:“可我聽說,舊京有個說法,今日放的花燈若瓊江水衝不散,才是……”
他頓一下,輕聲道:“才是恩愛白頭。”
傅相理所當然地係著紅線:“這不就衝不散了麼?”
蘇遙瞧著被一條紅線係起來的兩隻魚鰭,心下一時無奈。
也對,又沒說不能人手給係一起。
江水緩緩流淌,夏夜靜謐,一點一滴仿佛都被這江水拉得緩慢而綿長。
蘇遙捧著魚,正要放入水中,傅陵卻又攔上一下:“蘇老板方才寫了什麼?”
這花燈底有一張小紙條,是專留給客人寫字的。
蘇遙抬頭笑道:“說出來就不靈了。”
“不說才不靈。”
傅陵偏過頭,“蘇老板會不會和我寫得一樣?”
傅陵先將紙條抽出,蘇遙瞧他一眼,便也笑著抽出來:“那一起看?”
蘇遙倒數三個數,二人同時展開——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蘇遙整顆心霎時滾燙。
這是那日在大慈安寺的蓮花池旁,抽到的糕點。
傅陵抿唇笑笑,拉著蘇遙,把金魚花燈放入瓊江中。
漫天星辰,兩條魚牽著一條紅線,隨著水波越漂越遠。
圓頭圓腦,一看就喜慶。
遠處萬家燈火,江水搖來千家萬戶的喧鬨聲,蘇遙心內漫上層層疊疊的歡喜,便察覺傅陵又輕輕握住他的手。
蘇遙抬眸,對上傅陵認真而深沉的眼眸:“阿遙。”
蘇遙心尖上顫一下,頓時湧出漫天歡喜。
“我有些話想與你說,我想,今日是七夕,你答應與我一同出門,大約也明白我想說什麼吧。”
傅陵的聲音不疾不徐,但心內卻頗為緊張。
果然,就算是為後幾日去老宅做鋪墊,這種話也還是會緊張。
畢竟傅陵真的動了心。
蘇遙同款緊張。
傅陵握住他的手,蘇遙的手都因激動與緊張而微微顫抖。
二人默上好一會兒,傅陵卻忽而把蘇遙抱入懷中,又低聲笑道:“還是這樣說吧,看著你,我緊張。”
傅陵溫熱的氣息包裹住蘇遙,蘇遙貼在他胸膛上,心如擂鼓。
心跳聲格外清晰,夏夜的蟬鳴、草木摩挲、江水搖動,並極遠處的人群喧鬨聲,都格外清晰。
同樣清晰的,還有耳畔傅陵低沉的聲音:“阿遙,你是我的心上人。我喜歡你,我想與你成婚。”
夜風徐徐,蘇遙腦中空白一片,隻反反複複剩下這句話。
心上人。
蘇遙肺腑間已沸反盈天地熱鬨起來,尚未回應,卻發覺傅陵又抱緊他一些:“你不用著急回答,先前夫子說我太倉促太隨意了。我沒有,我是認真的,我想與你成婚,並非隨口說說。”
他頓一下,又蹭蹭蘇遙臉頰,低聲道:“但夫子說得有理,成親是大事,不能如此草率。過幾日,待我二弟回來,我想帶你去傅家老宅,婚事還有我的家世,我都完完整整與你說一遍。你願意同我去嗎?”
……家世,還有,去傅家麼?
蘇遙一時緊張,心下卻又浮出點點滴滴的歡喜。
要見家人了麼?
傅鴿子是認真的。
成婚。
蘇遙歡喜極了,忍不住伸手抱住他,貼在他懷中,便又聽得傅陵低沉的聲音:“我希望,到時候能聽到你的回答,好嗎?”
蘇遙一腔開懷,低低地應上一聲,並未察覺傅陵語中的一絲緊張。
傅陵是挺緊張。
畢竟還要明說左相一事。
但無論朝局如何,他都不會回去了,早晚都要說。都到這個份上了,瞞著才會出事。
既然已經決定說,傅相也不是個拖拖拉拉的性子。
傅陵呼一口氣,把蘇遙扶起來,又拿出一個大荷包,笑道:“收下這個,你就是答應我會去傅家了,可不能反悔。”
蘇遙正好奇,便瞧見傅陵將荷包倒空,手中多上一把各種形狀的小木塊。
傅陵利索地拚起來,一邊抬頭笑笑:“延慶坊那家百寶閣的兔子,我得上圖紙,也做不出來,隻能改了改。你看看,還喜歡嗎?”
傅陵三兩下拚好,手中便多上兩隻貼在一起的小兔子。
依舊是一大一小,圓腦袋長耳朵大眼睛,圓圓的尾巴卻是個小珠子,連著一條線。
傅陵扯一扯大兔子的尾巴,大兔子的腦袋搖一搖,就貼著小兔子的腦袋蹭來蹭去。
蘇遙瞧上一眼,便繃不住笑了。
“我覺得這個比會跑好玩多了。”
傅陵再扯扯小兔子尾巴,小兔子抱住蘿卜,蹭蹭大兔子的腦袋,一臉害羞。
蘇遙再瞧一眼,麵上倏然一紅,便藏了起來:“不許玩了。”
傅陵湊近些,挑眉笑笑:“那你算收下了麼?”
蘇遙眼前又浮現出方才小兔子蹭大兔子的模樣,作為回答,他稍一垂眸,便掂起腳尖在傅陵麵頰上,輕輕親了一口。
親完倒自己臉紅不止,一下子轉過身去。
夜風微涼,蘇遙卻麵上滾燙,然後又有一隻溫熱的大鴿子從身後環住他的腰,把腦袋擱在他肩上,低聲笑道:“怎麼就親了一下?我不是說,我的便宜你隨便占麼?我還沒躲你怎麼就躲了呢……”
蘇遙局促不已,笑著撥開他,慌忙走了。
傅陵又追上來,抓住蘇遙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