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綠的灌木叢下,青草地毯子似的鋪開來,延伸到溪流邊。
麥苗似的野草,葉片嬌嫩清新。
離火龍芝就長在青草的葉綠間,從外形來看,那就是一個潔白小蘑菇,傘蓋圓兜兜的,像個撐傘的小姑娘,正在草叢間探出頭來。
它的傘蓋上長著乳白色絨毛,中心一團青色的火焰印記鐫刻。
要不是它看起來那麼靈氣十足,像個與世無爭的甜美小姑娘躺著在那。
真的很難把這麼一個小蘑菇與離火龍芝聯係起來。
因史料之中有繪製圖形,顧長夏一眼就認了出來。
她的視線從離火龍芝的小傘蓋移開,緩步向前。
容星衡的目光一直微涼地注視著她,等她靠得近了。
他斜視那小蘑菇。“你也想要?”他的語聲妖冶微啞,言語之中,帶著種自棄的味道。
大約久病纏身的緣故。
顧長夏瞥他一眼,沒說話。她選了個靠著他幾步遠的位置坐在圓墩的小石塊上。
容星衡的狐狸眼微微掃了她一眼,也沒再說話。
沉悶地坐了一陣,容星衡忽然掏出帕子按住嘴。
接著一陣劇烈的渾身抽搐,隨之而來的咳嗽聲比這抽搐軟弱得多,似渾身力氣用儘,已然咳不動了。
一口鮮血直接浸透手帕,猩紅的血液如雨滴般落下來。
他揩去血跡,身形後仰倚靠住後背的樹木,青白額角爬滿細密汗珠,雙目深邃如漩渦,似在忍受極大的痛苦。
顧長夏冷眼看著,持懷疑之色。
有了前車之鑒,現在看見容家人,她有理由懷疑這些都有可能是容飛度假扮。
容星衡單薄的身影歪著樹乾站了一陣,忽然伸出手來。
“你是醫修,不如來給我看看,我這病你治不治得了?”
這?
“我醫術低微,這不大好吧?”
顧長夏心想。她這醫術可是來自淩泉公子專好‘醫’人,宗旨源遠流長。
她雖然不以‘醫’人為樂,但有時候該用還是得用。
容星衡換了一棵樹,覆蓋毯子坐下來,蒼白瘦弱的手腕從袖子下伸出來,上挑的狐狸眼微微掃視過來。
……這送到砧板的魚肉。
顧長夏遲疑了一下,走了過去。
抓住他手腕,靈力探查一陣後。
她心底隻有一個感慨。
這修真界的人,全都是十佳模範病人,每一個都懂得按照醫書生病。
容星衡這病症,淩泉公子遇到過一件實例。
這病例中,淩泉公子稱呼對方為小龍崽子。
當年那隻小龍崽子,巧了,也是容家人。那隻小龍崽子吞服靈藥覺醒了一絲龍族血脈後,傷了丹田和氣海,年紀輕輕已是病入膏肓。
淩泉公子直言,若非遇上他,那小崽子活不過三百年。
容星衡這病症,無論脈息,還是靈力探查後察覺出來的,那丹田和氣海時如數九冰寒,時如烈火焚烤一般變幻莫測的現象,與書中都相差無幾。
至於是否吞服了靈藥所致,那還得解開衣襟,替他針灸查看才能得知。
以顧長夏目前那點醫術,肯定治不好容星衡。
但要‘醫’死他,卻輕而易舉。
視線在容星衡幾處穴位一掃而過,顧長夏並沒有動手。
淩泉公子‘醫’人不過瞬息之間,一枚金針便可隨時要人性命。
她這種的就不行,必須得詭計多端,趁人不被下毒,再金針‘醫’人。
“能否醫好我?”
“不能!”
顧長夏斬釘截鐵。
容星衡收回去手腕,低沉妖冶地掩唇笑了很久。
顧長夏看著他狐狸眼中的淚意,不知道他有什麼好笑的。
但這變態勁兒,還有這幅破爛的身子,以及他丹田之中的微微龍吟之聲。
無疑,這是本尊,而不是容飛度假扮。
得知這個情況,她在考慮毒丸的藥性。
容星衡這種久病纏身之人,很難想象,他心底還會惦記愛情這點小事。
這斷情…可能對他無效?
不過原書中,容星衡死前,目中盯著遠處山林,似深含情意與眷念。大師兄作為男主還心底暗歎一聲,竟不知此人在思念何人,臨死露出如此溫柔的神色來。
由此可知,容星衡心底曾惦記過什麼人。
也不知他如今是否已經遇到那人,是否已經深陷情網。
實在是這人在書中描述太少,以至於完全無法摸清他的情況。
至於醉夢。對於病痛劇烈之人,按照衛安寧的說法,這醉夢的效果比安魂丸還要好,讓他覺得分外舒服。
若非這種醉夢用的久了,能毒害身體,他想讓顧長夏給他製一批,用來熏屋子…
那對容星衡效果應該是同樣的。
顧長夏臉頰微抽,她竟然沒有絲毫辦法對付這小子。
“你以為我是九哥?”容星衡猛不丁問出聲,狐狸眼定定看過來。
顧長夏瞥他一眼,沒搭理他。
此時,那離火龍芝的潔白小傘蓋輕動,絲絲白霧在它周身散開。
這是要開始成熟的標誌。
容星衡不過輕動了動肩膀看了一眼而已,又很快閒散坐直了。
倒也是。
她又不構成威脅。
顧長夏視線從離火龍芝移開,望著濃霧纏繞的樹林。
“我勸你省省,你的大師兄不可能跑出來救你。”
容星衡涼笑聲變態又妖冶,半仰起的臉上那雙狐狸眼,一絲諷刺的亮光閃動。
“此處小空間,已被我的龍環鎖定。就連九哥,此前也想來搶我龍芝,他與你的大師兄一起,同樣阻擋在了溪流之外。”
容星衡說著坐直了,湊過來些,語氣之中帶著種不容置疑。
“我這小空間,除非我允許,否則誰也休想走進來。”
撲通一聲,一道白衣身影從白霧之中,踩著枝乾飛縱而來,或許是被巨力所推,他飛身落地,腳步朝前滑開幾步方才站定。
若非容星衡帶有麵具…顧長夏真想看清他臉上此刻什麼表情。
她抿唇站起來,飛快地跳到白衣青年身後。
衛安寧警惕地麵向容星衡,問她。“夏兒,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顧長夏扯了一下小哥哥,指著那顆小蘑菇。“離火龍芝!”
衛安寧微微看了草叢一眼,美麗眼睛璀璨如星,欣喜回看她一眼,便抿唇點點頭。
“你打得過嗎?”顧長夏忍不住給他比口型。
對於小哥哥的實力,她有點拿不準。
衛安寧隻是淡淡一笑。“無妨,你站一邊去,一會省得傷到你。”
“那你小心,萬不得已保命要緊,不許隨便動用大招!”
最後這話警告意味很濃。
衛安寧心虛地偏臉,不敢看她。
顧長夏跳到一旁的樹林子邊緣站定。
容星衡此時站了起來,他視線在兩人之間流轉兩眼,就拉長的聲音。
“夏兒?”
隨即狠狠盯了一眼顧長夏。“你這女人果然不愧…”
不愧什麼他不說下去,顧長夏拉長耳朵,還想聽點什麼更多的東西。
結果容星衡打量她臉上神色,就怪笑一聲不言語,長劍一閃出現在了手中。
兩人打起來前,都朝顧長夏這兒看一眼。
隨後不約而同去了溪流邊。
這個過程容星衡視線在衛安寧和顧長夏這邊打量一眼,又是怪笑一聲。
“九哥遲早殺了你這些小情人!”
當一刀一劍靈力浩蕩殺在一起的時候,容星衡如此神識暗語過來。
顧長夏對這話無動於衷。反而得出一個信息來,容飛度不容許她有‘小情人’。
他憑什麼?又為什麼?
從書中容飛度活活將原主打到隻剩一口氣,抬去蘭燕仙子門口診治,再被蘭燕仙子以針灸之術,活活將原主醫死的情況來看。
這人根本沒有感情,也或者隻是對原主沒有。
畢竟斷情對容飛度有效。他心中還是有惦記之人,那惦記的可能是蘭燕仙子那冰霜美人兒。
那又為何不允許她有‘小情人’?
單純出於占有欲?容飛度這種人應該不會這麼無聊。
那其中必定有原因。
顧長夏思索之時,那邊兩道白衣身影打得難分難解。
兩人靈力浩蕩,殺氣滾滾,看起來戰得十分熱鬨。
顧長夏盯了一陣,發現兩人顧忌這空間太小,怕大打起來會傷到她,故而也就你來我往在小範圍試招而已。
衛安寧如此考慮那很正常。
至於容星衡,顧長夏猜他是生怕打破了小空間,把他的寶貝龍環破壞,亦或者引來外敵搶走離火龍芝。
總之,這打鬥觀賞性強,危險性低。
顧長夏看著小蘑菇的白霧漸漸轉為青霧,無疑,這是馬上就要成熟的標誌。
她視線移開,冷靜觀察容星衡。
好幾次,這人後背完全放心地正向她的方向飛過。
那麼好的站位,那麼好的穴位晃動。
顧長夏手指便忍不住想給他‘醫治’一番。
她手指輕動,很快一團小小白雲裹著金針成型,抓準時機,靈力一震,金針蕩射出去。
精準地醫死容星衡的方位,若是中了…
衛安寧在斜對麵,自然看清了她的招式,隻不過他美麗的眼睛竟然微微閉了一閉。
容星衡的輕笑聲在林間散開,仿若嘲笑她的拙劣手法,忽然身影輕輕一動。
金針被他蕩開。
他一劍矯若飛龍,但覺銀光乍起,揮退了從前方狠狠一刀過來補救的衛安寧的刀勢。
單薄身影輕輕轉動前,顧長夏見到他眼中浮起意味深長的笑意。
顧長夏此時知道容星衡是故意將後背展示在她跟前,引誘她出手。
好以此佐證她的醫術。
從昨晚容飛度中了毒丸後,那驚詫莫名有喜悅乍起的眼神來看。
容飛度一定猜出來,她已經得到了醫灸靈書。
這些毒丸隻針對玄丹期以下,她原本還以為使用起來一定很安全。
畢竟書中到了後半段才出現醫灸靈書,這種小小毒丸哪還有出世的機會,書中後期聲名赫赫的毒丸名字全都是針對大成修士的劇毒毒丸。
誰知,容飛度竟然連這些小事,都調查了清楚。
那位神醫公子果然亦正亦邪…看來並非全然是什麼好人。
單從繼承人的秉性看,倒是符合淩泉公子的擇人標準。
不過顧長夏還是罵一聲那小子不是東西,他辜負了大師兄的一片拳拳之心!
然而容星衡又如何得知這一切?彆不是…又來一個?
思索這些時,顧長夏忽然發覺劍氣猛然大變,隻覺周身冰涼刺骨,四周的乳白霧氣也似乎被冰凍凝固。
兩個打得難分難解的人,此時如蕩開的湖水,分彆落在遠處。
容星衡閉緊眼睛,手持銀色長劍在身前,冰冷殺氣便是自他周身散開。
這劍氣,竟有了容飛度與大師兄湖心一戰的七八分氣韻。
大師兄開了真鳳絕招,才險勝…本已中毒的容飛度。
那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