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然而視線交彙的刹那,他心頭全然不受控製地狠狠一顫,呼吸悄然紊亂的同時,聲音也不可控得緊繃:“溫池……”
“紀醫生,”溫靳時嗓音極啞,克製著,“能否請您破例違反一次職業
操守,告訴他,溫池這三年都經曆了什麼。”
他知道保護嚴守病人的隱私是心理醫生最基本的職業道德,所以第一次通話時,他並沒有要求紀斯年說什麼,他隻是希望他可以為了溫池儘快來趟青城。
紀斯年呼吸滯了滯,有些僵硬的,他看向厲肆臣。
厲肆臣也在看他。
瞳孔重重一縮,似有什麼寸寸龜裂,他一瞬不瞬盯著紀斯年,喑啞緊繃的嗓音裡透著從未有過的死寂:“什麼意思?”
有那麼一秒的時間,紀斯年心臟停止跳動,他忽然猜到了什麼。
他沉默,緊緊抿著唇。
厲肆臣胸膛忽地不受控製地起伏:“溫池她……”
“我是溫池的心理醫生,紀斯年。兩年多前,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已經生病,患有嚴重抑鬱症,包括睡眠障礙。”
死一般的寂靜陡然籠罩整間病房,連眾人的呼吸聲似乎都沒有了。
大顆大顆豆大的淚珠從溫盞眼中掉落,她的身體無比僵硬。
周秘書亦是震驚到了極致,本能的,他看向身旁的厲肆臣:“厲總……”
厲肆臣一張臉,在頃刻間失去僅剩不多的血色,落在身側的那隻有傷口的手無意識地緊握成拳,根根關節泛白。
他極力地動了動唇,想說什麼,咽喉卻像是被人用力扼住,發不出聲音,也無法正常呼吸。
“有段時間,她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說,隻要閉上眼就會想起那場爆炸,覺得是她害了一個人,如果不是她在調查的案件太危險惹來了報複,那個人就不會出事。”
縱然身為心理醫生該能平靜麵對很多,可是此刻,紀斯年胸腔其實很悶,悶得喘不過氣。
他看著厲肆臣:“她陷入這種自責中無法自拔,她說,就像小時候她爸爸為了救她出事離開一樣,她沒辦法接受。”
他的話字字清晰,而這句話出口的瞬間,溫盞終究是忍不住哭出了聲音,後悔自責的情緒壓著她。
小時候……
她知道的,知道的。
小時候池池和叔叔出了嚴重車禍,發現的時候,池池閉著眼被叔叔緊緊
抱在懷裡沒有受傷,可是叔叔滿身是血再沒有醒來。
嬸嬸接受不了在池池麵前自殺,而溫家,誰也沒有關心池池是否會因為這兩件事創傷應激,甚至……奶奶還把她送走了。
如果當時她能想到,能不顧一切陪在她身邊……
她不由看向溫靳時,溫靳時彆過了臉,抿成直線的薄唇微微發顫。
厲肆臣的眼眶徹底紅了,紀斯年的每個字都像是一把尖銳的刀,在他心口上劃出一道道又深又長的口子。
鮮血淋漓。
壓抑的氣氛像是要壓垮在場每個人。
紀斯年極力冷靜:“她吃的藥副作用很大,那段時間她開始暴瘦,最瘦的時候,八十斤都不到。”
厲肆臣赫然就想起了幾次抱起她的感覺。
她那麼瘦,那麼輕。
“生病其實是一件無法控製的事,尤其是抑鬱症,她是我所有病人裡最積極配合的,但即便如此,她有時也會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會沮喪,會難過,會做危……”
紀斯年頓住,又說:“但她仍會努力治療,支撐她要好起來的力量,就是找到那個人。”
“她每次難過的時候都會吃一粒大白兔奶糖,她告訴我說,其實她和那人小時候就見過,他在她哭的時候給了她一粒糖,她一直都記得他,所以長大重逢,她一眼就認出了他,但她沒告訴他。”
厲肆臣身形倏地狠狠一震。
奶糖……
在他心上劃口子的刀像是轉而開始割劃他的的神經,每一下都難以形容的疼,他死死地盯著紀斯年。
“爆炸的地方,周圍,她一次次仔細地找,都沒有找到那個人的蹤跡,大大小小的醫院她也找過,都沒有。所以她告訴自己那個人一定沒有死,或許那天那人其實沒有出現在那。”
“她堅信他們隻是暫時分開,堅信他沒有丟下她。她一直在找他,全世界隻要查到有同名的,哪怕明知不是要找的那個,她都會親自過去,親眼見到才會死心。”
“每一次都懷揣希望,可每一次都失望而回。”
字字清晰入耳,像刀,也像鈍
器,悶悶地刺入厲肆臣血肉。
他的身體疼的就要站不住。
“後來有一天,她告訴我,她找到他了,她說她再不要和他分開,她要留在青城,那裡有她愛的人,還有她的哥哥和姐姐。”
紀斯年永遠記得那日,夕陽籠罩在她身上,和她眼中的笑意融為一體,她笑得開心,開心地連掉了滴眼淚也沒發現。
那是第一次,他真正見她眼中閃爍希望亮光,那麼熱烈。
“她說,她要告訴他沒有說出口過的話,她很愛他。”
“她還說,隻要他在,她的病就會好,他就是最好的治愈藥。”腦中全是溫池那日的模樣,他開口,“我有給她打過電話,她說她很好。”
最後一句,他說得格外平靜。
然而這種平靜,卻悄無聲息地讓厲肆臣心口的那股鈍痛蔓延到了身體每個角落,侵入他骨血中融為一體,再無法消散。
入骨入髓,疼到極致。
緊握的拳頭似乎發出了骨骼作響的聲音,昏倒前衝上喉嚨口的血腥味重新湧來,比之前更濃。
他艱難出聲:“她……”
“她一直找的那個人,叫沈肆。”紀斯年將他打斷,看著他,“你就是沈肆,你讓她受了刺激,受了傷,對嗎?”
洶湧的酸熱在厲肆臣眼中肆虐,他再掀唇,薄唇第一次止不住地發顫:“……是我。”
紀斯年沉默。
“為什麼她要找你那麼久,”溫靳時突然上前,盯著厲肆臣,“當年你若是告訴她你叫厲肆臣,是青城厲家人,她又怎麼會找不到你?浪費那麼多時間?”
“從始至終,你都在欺騙她。”
厲肆臣眼眸猩紅,字字極致的沙啞:“沒有,我愛……”
“你愛她?”溫靳時厲聲質問,“你所謂的愛,是把發燒的她扔在家裡不管,是明知她住院也不出現,是第一時間救景棠,卻不管她的死活?!”
一旁周秘書聽到後半句下意識就要解釋:“不是的溫總,那晚其實……”
“對不起。”厲肆臣低低的緊繃的聲音早已啞透。
有東西遞到了他眼前。
“她生著病,你的不救,對她意味著什麼,知道嗎?”溫靳時臉龐猶如被陰影覆蓋,暗沉得可怕。
厲肆臣低眸。
是一張被揉皺又被撫平的紙,是溫池的字跡——
【我愛的人早就死了,我也死了。他不值得。】
那句“我也死了”像是被失控地劃掉,還有被暈開的模糊痕跡,不知是眼淚還是水滴。
呼吸不能,窒息感壓迫而來,厲肆臣低著頭,雙眸血紅,捏著紙張的手全然不受控製地顫抖。
“厲總你根本就不愛四小姐!”一旁的徐林到底沒忍住哽咽喊出聲,“你知道忌日那天四小姐多需要你,她在那等了你多久?你又知不知道你把戒指扔了,四小姐又找了多久?!”
“你一次次地傷害四小姐……”再也說不下去,他驀地轉過了身,偷偷抹掉眼淚。
“是你害溫池出事,無論她是死是活,溫厲兩家從此勢不兩立。”溫靳時眼底淬滿了冰,“你不配說愛,更不配被她愛。”
最後一個音節出口,他攬過一旁溫盞的肩膀:“我們走。”
紀斯年看了厲肆臣一眼,跟在他們身後。
一路沉默,直至到了樓下要上車時,他一把拉住溫靳時的手臂,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溫池……”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charon、阿蒼蒼呀的地雷,感謝稚桃梔子、37302665的營養液,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