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遲早要推開那扇門,而推開這一次,還有下一次,無數個下一次等著我。
***
……我遲早都要推開這扇門的。
身為眷屬,身為新任的大賢者,我必須要推開這扇門。
在最後的那扇門之前,我看著納西妲對我伸出手,等待著我的回應。
艾爾海森就在不遠處站著,他同樣在看著我,眼神是從未有過的柔和。
外麵是須彌的民眾,是教令院的學者,是無數等待著神明與神眷重臨須彌帶領他們走向全新繁榮的人民——這裡的一切都已經走向正軌,人民會愛戴我,學者會敬畏我,神明會與我一同分享最高位的榮耀和萬人之上的至高權力。
她恨不得把自己能擁有的一切全都放在我的麵前供我挑選。
我可以不用再害怕了。
多托雷也好,誰也好,我再也不用害怕會有高高在上的上位者來窺視我所擁有的一切……
——可是這真的是我想要的麼?
我最初的願望隻是保護納西妲。
我現在的願望仍然還是保護我的神明,作為我神明的道標替她守護這片靜謐的夢境。
抬頭看看啊……
這宮殿恢弘,珠寶華貴,人山人海的仰望與歡呼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求的一切,可我不認識這麼多的人,我不知道我在那個位置要做什麼,可以做什麼……
這是所有人都認為我應該得到的東西。
但這不是我想要的東西。
“……對不起。”
我張張嘴,卻隻能說出這一個詞。
納西妲臉上的笑容有些怔愣,她的眼中浮現柔軟的憂色,伸手似乎是想來檢查我的情況:“你在不舒服嗎?抱歉……也許我們應該把儀式暫緩,或是減少一些需要你出麵的時間好讓你早點回去休息……”
不是的。
不是這樣的。
我盯著那隻柔軟白皙的手掌,有生以來第一次,我退後了一步。
這一次納西妲是真的愣住了。
“……斯黛拉?”
她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向我走了一步。
可我無法控製自己的腳步,踉蹌拉開了與神明的距離。
“……對不起。”
我的聲音從未如此乾澀,我看著這座華麗的宮殿,看著他們纏繞在我手上的珠翠寶石,我看著這些滿眼期待注視著我的陌生人——
對不起。
“……我需要……一點時間。”
對不起啊,納西妲。
我最後的力氣和理智,隻來得及支撐我對她露出最後一個稍顯勉強的笑容。
納西妲眨眨眼,看著那些奢貴精美的寶石猶如無主之物瞬間墜落在地,飛揚的裙擺卷起窗台的花瓣一陣柔軟的風,她像是個泡沫一般脆弱的夢,轉身消失在了現實的世界裡。麵對那些瞬間慌亂手足無措的學者們,小吉祥草王隻是注視著自己眷屬消失的方向,緩緩吐出一口氣。
……果然啊。
珠寶和華冠都實在太沉重了,不能讓森林的精靈自由自在的奔跑。
她連神之眼的重量也已經下意識地拒絕背負,更何況是這累贅繁複的寶石?
“不用去追的。”草神對著所有人露出帶著安撫意味的溫柔笑容,她神色如常的安排著剩下的一切,像是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新任的大賢者缺席了最重要的就任儀式也不打緊,正好也可以告訴須彌的所有民眾:她的眷屬,自然是想怎麼樣都可以的。
在這種重要儀式上逃跑也沒關係。
想要自己一個人去到任何地方也沒關係。
什麼時候回來都可以,不想回來也可以。她要給那顆星星最高的位置,比起她為自己所做的一切,現在要給出去的隻是神明一點私心的小小偏愛而已,當然無關緊要。
“艾爾海森書記官。”被小吉祥草王親自叫了名字那一刻,艾爾海森就知道自己肯定逃不過這一關。
“有什麼事,草神大人?”
“你仍然是大賢者的私人書記官,這一點我不會做任何修改——”小草神露出一抹溫柔卻不失強硬的笑容,“隻是如今大賢者‘在外遊曆’怕是短時間內無法回來了,二代虛空的事情暫時可以放一放不用著急,你當時既然自請了這個位置,我自然也會允諾你相應的工作自由:所以大賢者餘下的其他工作,你自己隨意安排就好。”
艾爾海森:“……”
艾爾海森的表情漸漸趨於一種無比複雜的糾結之中,但是在最後,他似乎也很隱秘的歎了一口氣,並沒有反駁神明的安排。
“……是的,我知道了。”
做完最後的安排,納西妲的目光才終於望向了消失的方向。
——星星的氣息並未與須彌的森林有所接觸。
她避開了這裡的一切,而最後伸出手的對象,是化城郭那隻等待已久的龍蜥。
***
當我的手撫摸屬於龍蜥的岩甲時,我想我已經下意識做出了逃避的選擇。
——我知道我回不去真正的故鄉。
隻是在尋找另一個喘息之地的時候,我隻是想要離更熟悉的氣息近一點……不用很多的,就一點點就好了。
龍蜥用最快的速度帶著我離開了須彌,奈亞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帶我回到那熟悉的故土,隻是我站在層岩巨淵的崖邊的那一刻,我又一次的遲疑了。
“——不想過去嗎?”
我循聲抬頭,對上一雙平淡如水的琥珀金瞳。
“先生呀……”
我沒什麼力氣了,所以隻能對他露出一點淺淺的笑。
“……您之前說的讓我做個‘壞孩子’的事情,還願意作數嗎?”
鐘離微微垂下眼,他走到我旁邊抬起手臂的那一刻,我才注意到他的手裡拿了一把極為精致的油紙傘——他手中傘麵微傾,為我擋住了一片足夠溫暖卻仍稍顯刺眼的陽光。
“自然是算的。”
……是嗎,那可真好啊。
我坐在崖邊盯著自己的裙擺,卻發現連維持嘴角笑弧的力氣也要沒有了。
我沒有不想過去,我也不是很想現在就回到納西妲的身邊。
“……我隻是,有點走不動了,鐘離先生。”
我抬頭看著那雙平靜的眼睛,有點遲疑著,提出了自己的請求。
“能請您在這裡陪我一會嗎?”
他隻是垂眸看著我,不知過了多久,才發出一聲太過輕柔的歎息聲。
“自然可以。”
“——想陪多久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