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綏隻好用湯匙舀起湯,遞到他唇邊。
少年季鬱呈喝了幾口湯,抬眸看著近在咫尺的寧綏,忽然又有些後悔昨晚賭氣。
能和寧綏相處的時間本來就所剩無幾了,居然又被自己愚蠢地浪費了一晚。
隻剩十幾個小時,便要分離了。
少年抬頭看了一眼牆壁上的掛鐘,心中越來越焦灼。
寧綏見他一直盯著時間看,努力轉移他的注意力:“今晚你想做點什麼,我們來打遊戲吧?”
少年季鬱呈瞧著沒什麼興致,但還是“嗯”了一聲。
分離的滋味像是一場緩慢的燒灼感,不知道哪一刻會徹底焚燒殆儘,隻剩空虛的餘灰,又像是胃裡的饑餓感,分明人仍然在自己身邊,可胃裡還是酸澀難忍。
這幾天的時光對於季鬱呈來說就像是玻璃瓶裡的美酒,給他帶來超過先前十幾年的喜怒哀樂,現在美酒要喝完了,仿佛夢要醒了,即將隻留下他一個人待在空蕩蕩的玻璃瓶裡。
晚上寧綏和少年季鬱呈打了會兒遊戲,但少年心不在焉,一直輸。
輸到最後他垂著頭,神情低落。
寧綏便提議看場喜劇電影。
然而時長兩個多小時的電影看完,明明滅滅的燈光落在少年季鬱呈白瓷般的臉上,他卻從頭到尾都笑不出來。
寧綏心裡不是滋味,握住他的手,說:“我不是走了就不回來了,你在你的時間線裡還會遇見我的。
“再遇見的那個人還是你嗎?”少年問。
寧綏道:“當然是我。”
還會再遇見。少年季鬱呈也清楚這一點,但他仍然沒辦法忍受長達十年的分離。
不,或許他太貪心,彆說十年了,就算幾天、一個月的分離,他也無法忍受。
寧綏看了一眼時間,說:“到你平時睡覺的時間了,該睡了。”
少年季鬱呈卻不願意回房間:“彆睡,我們去山頂看日出吧。”
日出這件事,寧綏來的第一天,就和季鬱呈提議過,當時的少年並不感興趣,每天太陽都會升起,每天都會有日出日落,那時候的少年季鬱呈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彆的,無非又是波瀾不驚的一天罷了。可現在他卻忽然明白了景色的意義,意義不在於景,而在於身邊和自己一起觀景的人。
雖然熬夜對身體不好,現在季鬱呈的身體狀況也不是很佳,但寧綏還是不想掃他的興。
寧綏道:“好。”
季鬱呈從倉庫裡拿來一盞孔明燈。
兩個人牽著手踱步到了山頂,一起放了,黃色的燈籠飛上夜空。
山頂有一條長椅,寧綏將抱來的毛毯鋪在上麵,拉著少年季鬱呈坐下來,秋天的夜晚涼爽,兩人膝蓋蓋了一條毯子。
寧綏雙手朝後支著身體,抬頭看天上的星星。
少年季鬱呈拿著瓶可樂盤腿坐在他身邊。
寧綏說些話轉移季鬱呈的注意力:“話說,山上居然沒有蚊子。”
“廢話。”少年道:“因為沿路都點了熏香。”
“能不能好好說話?”寧綏照著季鬱呈後腦勺呼了一巴掌。
他早就想這麼乾了,十五歲的季鬱呈教育起來毫無負擔。
少年季鬱呈被他推得身體往前歪了歪,卻也沒生氣。
雖然知道自己走後少年季鬱呈的記憶就會消失,但寧綏還是忍不住碎碎念地叮囑道:“我走後你好好照顧自己,尤其是身體。”
季鬱呈道:“你擔心我?”
寧綏一臉你這才是廢話的表情,道:“能不擔心嗎?”
少年季鬱呈飛快地道:“既然擔心就不要離開。”
又來了。寧綏道:“這場旅行給我的時間隻有五天。”
少年季鬱呈冷笑了聲,非常暴躁地捏扁了可樂瓶子。
寧綏:“……”
先前相信他手沒有力氣,並提心吊膽的自己簡直像個小醜!
“不就是十年嗎?”少年季鬱呈忽然道:“我可以等。”
其實也不用等,反正記憶會消失,寧綏心想,但他沒說。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不知道什麼時候寧綏開始有些犯困,少年季鬱呈見他頭一直朝前點,像是下一秒就要摔在地上,忍不住將他的腦袋攬到了自己肩膀上。
寧綏睡過去之後,少年季鬱呈又神情寂寥地抬頭看了會兒天上的星星。
夜間的風吹得他心裡空蕩蕩的。
他不敢睡,怕一覺睡醒人就不見了,然而到了後半夜,少年的眼皮子終於還是控製不住地有些打架。
他盤腿坐在那裡,手指死死地扣著寧綏手腕,確保寧綏稍微有一點動靜,他就能醒過來,這才片刻地闔上疲倦的眼睛。
翌日,少年季鬱呈是被日出的光芒照醒的。
“我們忘了定鬨鐘了,快起來,日出了。”少年季鬱呈下意識想要推醒身邊的人。
然而手一伸出去,卻摸了個空。
上一秒還靠在他肩膀上的人,下一秒消散在原地。
他臉上的表情頓時出現了片刻的空白。
他扭過頭去,身邊空蕩蕩的,隻剩下掉下去的毛毯和風。
“彆走!”季鬱呈臉上出現一瞬的惶然,下意識伸手抓去。
什麼也沒抓到。
老管家帶著保鏢漫山遍野地找,終於找到山頂上的時候,少爺穿著病號服坐在長椅上,碎發被山間的風拂動,他坐在那裡,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朝霞的光照在他身上,拖下長長的影子。
看起來孤零零的。
老管家鬆了口氣:“可算找到您了,我帶醫生去給您看的時候,突然發現您不見了,嚇死我了,您怎麼在這兒?”
說著,他上前摸了一下季鬱呈的脖頸,冷得要命。
“您不會一晚上都在這兒吧?”老管家嚇了一跳:“是上來找什麼嗎?”
少年季鬱呈抬起頭來,墨星星的眸子出現片刻的茫然:“不知道。”
隻是,不像是找什麼,反而像是失去了什麼。
又像是要在這裡等待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