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1

顧方晏托著謝翡的手, 他手指白皙細長,骨肉勻稱, 指甲永遠修整得乾淨整齊,比起普通人而言, 左手的小指長得過分了些,又細,仿佛一折就斷。顧方晏猶豫一番, 選擇了食指。

無名指和中指代表的意義都過於莊嚴, 而現在的場合並不肅穆, 甚至有些草率。他希望在一個正式而盛大的場合裡, 為謝翡戴上那枚將會伴隨一生一世的指環, 所以相較起來, 如今的他們, 還是食指更合適一些。

但就在他即將為謝翡戴上的那一刻,謝翡將手指縮了回去。

謝翡從沙發裡坐起身, 抱枕擋在身前, 小心翼翼瞥了顧方晏一眼,爾後斂下眸光,輕聲道:“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

“嗯?”顧方晏疑惑抬頭。

“我們家……有很嚴重的遺傳病。”

漫長的沉默,漫長的掙紮,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謝翡才說出口。

他盯著抱枕上的花紋,頓了頓, 又補充:“精神方麵的,雖然我沒有病發過,但還是遺傳到了。”

在此之前,謝翡以為把這話講出來,自己會感到難過,但意料之外,浮上心頭的竟是一股輕鬆感,像顛簸流離的旅人終於卸掉他背上沉重的包袱。他不用再藏了,也不用患得患失,要麼一拍兩散,要麼……

可還沒想完,就聽見顧方晏低聲說:“沒關係。”

謝翡眼神一顫,手指抓緊抱枕邊角,問:“哪種意義上的沒關係?”

這三個字的解讀有很多種。或者是,我隻想和你談個戀愛,根本沒去管將來的事,所以沒關係;或者是,我們都很年輕,十七八歲的瘋玩年紀,誰也不用把誰當真,所以沒關係;又或者——

“從生到死,我都會陪著你,所以沒關係。”

顧方晏單膝跪在謝翡麵前,自下而上凝視他的眼睛,認真說道。

謝翡抬起頭,望進顧方晏那雙淺琥珀色的眼眸裡,彎眼笑了笑:“我其實不太信這種漂亮話。”

“那我隻能用行動來證明了。”顧方晏把謝翡的左手抓出來,將戒指套上無名指指尖,一推到底,“當然,希望不會有那樣一天,但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也沒有關係。阿翡,隻要我們還活著,就沒有什麼困難是克服不了的。”

謝翡緩慢眨眼,將就要落下的眼淚逼退回去。

這一年的平安夜並不在周末,翌日清晨,歡慶了大半個晚上的人不得不爬起來上班或者上課。

謝翡患有嚴重的起床困難症,越到冬天症狀越發明顯,顧方晏把他從客臥裡挖出來,牙膏擠好、牙刷塞到他手上,謝翡總算清醒了一些。

電動牙刷開始辛勤工作,謝翡撩起眼皮,看清鏡子裡映出的兩個人,後知後覺想起,他們昨晚忘了一件大事——旁白練習。

不過算算時間,還有個五六天才正式登台,謝翡便沒怎麼著急,結果年底事情一下子多了起來,各科老師加足馬力布置作業,他忙於應付學習,不由犯了“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的錯。

12月30晚上7點彩排,不巧撞了一個物理競賽講座,謝翡和顧方晏當然選擇了後者,因而直到登台之前的那個下午,顧方晏才把謝翡批注過的念白稿找出來,麵無表情“說”了一遍。

謝翡聽完後笑個不停:“你在學Siri嗎?”

雖然沒到時間,但一中已經提前進入了假期,這個下午,有表演的同學為晚上的表演做最後準備,不用上台的同學紛紛溜達出校門,搞一些娛樂活動。平時坐得滿滿當當的教室,如今空蕩蕩的,就謝翡和顧方晏兩個人。

教室裡打著暖氣,不用穿厚重的外套,謝翡身上就一件深黑襯衣和素白馬甲,這也是他晚上演出時要穿的,個人表演就是這一點好,衣著搭配上不用顧慮彆人,如何穿全看自己順不順眼。

黑與白的撞色相得益彰,襯得他皮膚尤為白皙,版型非常修身,尤其他趴倒在課桌上後,背脊和腰的線條都被勾勒出來,顯出十成十的美感。

更由於這個動作,那一截細嫩的後頸毫無保留闖入顧方眼視線。

有點兒想咬,但顧方晏忍住了,拉開一張椅子坐下,道:“個人認為,我沒有她那樣平板乾癟。”

謝翡抬頭對他說:“你有,人家Siri至少會講笑話,但你從來沒講過笑話給我聽。”

顧方晏給了他一個冷笑,謝翡從裡頭品出點嘲諷的味道,把稿紙勾過來,拿出分析樂譜的架勢,正兒八經開始分析:“旁白不是朗誦或者演講,感情不需要特彆充沛,但是吧,也不能特彆生硬,更不能用冷淡的、命令式的語氣去講述,比如這一句……”

他們倆在教室裡練習了很久,謝翡念一句,顧方晏跟一句。

漸漸的,謝翡放棄了。

顧方晏這個人,高冷是天生屬性,淡漠是基本氣場,偏偏這魔改過後的《水晶鞋王子和七個小矮人》劇本非常沙雕,兩者根本搭不起來,相性極差,就仿佛一個芭蕾舞蹈家被要求去敲架子鼓。

謝翡癱在椅子裡,沒什麼力氣地往外擺手,說顧弟弟你就這樣登台吧,反正你一開口,他們就注意你的臉去了,誰還在意你到底說了什麼。

時間不早,兩人出校吃飯。

自從上次尤琛說他要搞學習,不和他們一起出學校吃飯後,約飯五人組就再沒湊齊過。雙人桌倒不顯得冷清,但總不如人多熱鬨。

謝翡看了兩遍菜單才糾結出要吃什麼,點好後往椅背上一靠,偏頭看著巨大玻璃窗外往來的行人,幽幽說道:“為什麼明天還沒到?臨江市的冬天太糟糕了,既不下雪,也不怎麼出太陽,隻知道斷斷續續地下雨。”

“換個角度想,過了今晚,你就能在海城了。”顧方晏低笑著安慰他。

海城便是謝翡元旦假打算去的地方,也是除去年之外,謝翡每年冬天都過去住上一兩個月的城市。

那裡的冬天溫暖如春,穿一件長袖和薄外套就能上街。他在那有一座小院子,臨一條老街,種了許多花草,偶爾還會遇見過來竄門的貓。

謝翡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把懶人沙發搬到院子裡,曬著太陽看書或者做彆的。

“不過在那邊要注意防曬。有一年我帶尤琛過去,他自詡真男人從不害怕太陽,結果當晚就被曬脫皮了。”謝翡突然想起什麼。

“顧弟弟,你要用防曬霜嗎?我可以把我的借給你。”

“不想用?那我找塊布把你包起來好了,這種物理防曬比化學防曬更有效。”

他連說帶比劃,根本不給顧方晏插話的空隙,全程自問自答,甚至單方麵決定把某條繡著牡丹的花色床單借給顧方晏,讓他披在身上遮太陽。

顧方晏“嘖”了聲,卻更加激起謝翡的興致,說得愈發眉飛色舞,令他不得不用某種方式讓這人住口。

“那我不管你了。”

過了會兒,謝翡沒好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