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拚欲下星鬥動,天樂一聲肌骨寒。
醜時的承安宮格外靜謐,長長的宮道規規整整、環廊燈影綽綽,好似這天地間連接紅塵俗世的唯一通途。
一盞宮燈由遠及近,依稀能分辨出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輕巧急促,來人急切的心情可見一斑。
須臾片刻,眼前出現了一個嫋嫋婷婷的藕綠色宮裝女子,站在廊下觀望了一會兒,待見著回廊長椅上躺得歪歪扭扭的女子時,氣極敗壞的聲音帶著點壓抑的驚慌,手腳並用的去推人,“新棠,快醒醒。”
新棠正在做一個美夢。
夢裡的她剛剛從一個底層的秘書升任為總助,兩年前按揭的房子也到了交房的時候,一直暗戀的部門經理也開始頻頻對她示好。
日子像是踩在棉花上過,無一處不美。
宮裝女子見新棠不僅沒有蘇醒的跡象,原本緊閉的嘴角也微微向上彎起,瞬間一個頭兩個大。
怒從心起,手上就不免帶了點力道,尋著她胳膊內側一處不起眼的地方,狠狠的擰了下去。
新棠的美夢戛然而止。迷迷糊糊的醒來,正對上衣硯蘊怒的眼睛。
新棠快速的起身,腦子活絡過來的時候,兩隻手已經率先按在了她的背上,揉捏的力道恰到好處,嘴裡說出的話卻痛心疾首,“都怪我貪睡,竟然勞駕衣硯姐姐大冷天的往外邊跑,幸好殿下身邊有衣硯姐姐精心照料著,不然依我這笨手笨腳的性子,早被急總管拉出去打板子了。”
另一邊掌燈的小太監不屑的輕哼一聲,極是看不慣她這個奉承的樣子。
新棠來這承安宮也有一陣子了,衣硯的脾氣她也摸得差不多了。這話說的既有裡子也有麵子,衣硯麵色果然好了許多,可一想到正事,臉色又沉了下來,“讓你守夜,可你倒好,睡得比豬還沉,殿下要是有個吩咐找不著人,仔細我扒了你的皮。”
話說完便聽殿內一聲輕微的咳嗽,衣硯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過去,輕巧的靠近門口,壓低聲音詢問,“殿下可要用茶?”
嗓音溫溫柔柔的,帶著點不勝涼風的嬌羞,哪有剛剛訓斥新棠的生猛勁兒。
屋內不知道吩咐了什麼,衣硯麵色一喜,道了聲是,匆匆的奔向另一頭。轉身時的步子邁大了,裙角不受控製的飛起,一朵水蓮花生動的像是剛剛從池子裡采下來的。
新棠眼觀鼻,鼻觀心,假裝沒看見。
太子是個省心的主子,在書房一呆就是一晚上,隻到了要安寢的時候才會叫人,衣硯每到這個時候便會不請自來,比宮門外打更的太監還準時。
新棠自從被安排到行安殿外守夜以來,衣硯平日裡看她的眼神就變了,像個護食的老鷹,隨時準備和她乾一架。
白日裡管東管西,半夜裡還要來太子麵前點個卯,敬業程度讓新棠膜拜不已。
若是她有衣硯這幅鐵打的身體,也不至於隻是加班到淩晨小憩一會兒便魂歸西天,被黑白無常塞到了這個陌生的南岐王朝來。
天知道來的時候,這幅身體被打成什麼樣了,能完好無損的站在這裡都得歸功於她的意誌力堅強。
所以奉承巴結算什麼,被瞧不起算什麼,能安安穩穩的把這撿來的第二條命活明白就行,其他的都不是事兒。
夢裡的事情仿佛是上輩子,那個人人平等的世界她應該是再也回不去了。
人這一輩子,還是平平安安的好,佛係生活最重要。
不一會兒,衣硯去而複返,新棠明明白白的立在廊下當柱子,冷不防的眼前出了一個托盤,裡麵是一整套墨綠色的青花瓷器,隻看那杯上的花色,便知價值不菲。
衣硯的聲音乾乾的,“殿下等著呢,還不趕緊送進去。”
這聲音不情不願的,新棠聽著想笑,從彆人手上拿了好處還想讓人把這好處的名堂說出個子醜寅卯來,女人呐。
新棠伸手把托盤接過來,正打算進門,突然間一陣猛咳,像是要把肺給咳出來。怕驚著了太子,一隻手緊緊的捂住臉,眼睛裡卻冒出了水光。
衣硯早在她不對勁兒的時候就把托盤給接了過來,躊躇了下,還是關心的問道,“你沒事吧?”
新棠艱難的喘氣,“沒事兒,可能是感染了風寒,衣硯姐姐,還要請你再幫我一次,明天我親自去向殿下請罪。”
她的臉色因為激動而帶緋紅,波光淋淋的杏眼圓睜,像是天上的星辰,殊色比宮裡的貴人也綽綽有餘。
衣硯心裡嫉妒的發狂,希望她永遠見不到殿下的麵才好,伸手擰了一下她的臉,狀若親昵,“放心回去歇著吧,殿下若是問起來,還有我呢。”
新棠苟著腰退下,一轉過行安殿的正門,全身都輕鬆了起來,與那裡候著她的雪燭相視一笑。
雪燭顯然是看到了她演的那一出戲,眼睛亮亮的看著她像個小迷妹,“新棠,你真厲害,連衣硯姐姐那麼潑辣的人都被你糊弄過去了。”
衣硯在宮女中一貫的說一不二,小宮女都有些怕她。
新棠揉揉她的腦袋,壓低的聲音裡滿是笑意,“再潑辣也是個為情所困的女人,她想會情郎,我想睡大覺,互相成全,兩全其美。”
雪燭緊張的看了看四周,見沒人經過,嗔怪道,“你又瞎說了,殿下哪是我們能隨意編排的,說了這麼多次總也不見你收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