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太靜,靜得連羊毫揮默的沙沙聲都清晰可聞,太子練累了,放下筆順手去拿手邊的茶,卻摸了個空。正想吩咐應急上茶,抬眼卻見新來的這個宮女垂著頭,默默的縮在角落。
綠色的宮裝被她緊緊的攥著貼在身側,靠外的這隻腳向內傾斜翻起,即使這樣毫無美感的姿態偏偏也沒能讓他忽略垂在身側因過分用力而露出的一截瑩白皓腕。
地上都看不見人影,可見她縮得都多認真。
太子一哂,不知怎麼的想到了那天晚上,躲在角落說他壞話的時候也是這麼的小心翼翼,可話裡的內容卻又囂張到足以讓他滅她九族。
在他還沒想好怎麼處理這個膽比天大的小宮女的時候,第二天的她卻又換了一幅麵貌言辭懇切的向他表衷心。
表衷心的時候好話說儘、理直氣壯,狡猾得像隻狐狸,單獨麵對他的時候卻又恨不得把自己塞到牆裡麵去。
有意思。
深夜萬籟俱寂,眾人皆睡我獨醒的時刻很能讓人放鬆,太子放鬆身體靠在椅背上,定定的看了新棠幾眼,薄唇輕啟道,“你很怕我。”
新棠在和自己的影子較勁,一旦影子超出了書架的邊框,她便把身體住裡麵擠一擠,如此專注之下,太子忽然出聲她其實並沒有聽清楚說了什麼,隻知道太子有了吩咐。
所以她下意識站直身子,響亮的應了聲是。
答完不見太子有後話,疑惑的抬起頭來想尋找點蛛絲馬跡卻見太子一動不動的盯著她,那臉色辯不出喜怒。
新棠見矮幾上放著茶,想到現代公司老總每次辦完公後都愛品茶的習慣,急智之下,脫口而出,“殿下,您辛苦了,奴婢給您沏茶。”
太子麵無表情的看著新棠忙碌的身影,直到她戰戰兢兢的把茶遞到他手邊。瞎貓撞上死耗子也能讓她撞上一回,太子渴了,不想去計較她的失禮,抬手接了過來,一入口,涼的。
下一秒就聽見杯盞摔落到地上的嘩啦聲,門外候著的應緩聽見屋內的動靜暗道不好,急忙推門而入,一眼望過去便看到新棠跪在地上的身影和她旁邊碎得七零八落的瓷片。
太子站在上首,麵色沉得能滴水,狹長的眼睛危險的眯了起來,不帶一絲感情的下令,“拖出去。”
冷水濺在臉上,通體冰涼,新棠知道自己是犯了大錯了,大冬天竟然給太子喝冷茶,看太子這架勢自己的小命怕是要交代在這裡了。
可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重活一世的機會......腦中思緒翻飛,深吸了口氣啞著嗓子開口,“殿......殿下,奴婢死罪,但奴婢,奴婢都是為了殿下好。”
太子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一個眼神製止了應緩上來拉人的動作,冷眼瞧著她還有什麼話說。
新棠在心裡一再告誡自己不要慌,嘴裡說出的話卻忍不住發著抖,“奴婢...奴婢小時愛生病...奴婢的母親就給奴婢喝涼茶,說是生病的人,體內有火虛熱,要想好得快,要......”
她一閉眼,豁出去,“要多喝涼茶,三九天的涼茶,真真的清熱降火。”
說完似乎放棄了掙紮,靜靜的跪在那裡聽候發落。今天一晚上她都沒聽到太子咳嗽,估摸著病應該好的差不多了。
死到臨頭,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希望這個太子身體硬朗自己能扛,不要被一碗涼茶激得舊病複發,不然她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新棠頭頂著太子犀利的目光,背上出了一身冷汗,似乎過了一柱香的時間,太子才擺擺手,說了句,“都下去吧。”
新棠像得了大赦的人,端著托盤,弓著腰退出了書房。
應緩跟著一起退了出來,一摸腦門上全是汗,他在太子身邊伺候了這麼多年,太子更多的時候是處世不變的波瀾不驚,還從未見過太子像今天這樣情緒外露過。
應緩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暗忖這個新棠果然是個可塑之材。
新棠還沉浸在劫後餘生的慶幸中,見應緩打量她,苦笑著把手裡的茶遞過去,試探道,“公公要不要來點兒?”
應緩一口老血哽在嗓子裡,狠狠剜她一眼,這死丫頭打量自自己跟她一樣是個缺心眼還是怎麼的,“殿下大度,這次繞了你,再有下次,哼,神仙也救不了你。”
新棠應了聲是,末了說了句,“謝謝公公。”
應緩甩著袖子走了,新棠反複摩挲著手上細膩的青瓷茶壺,緊接著昂起頭,把剩下的涼茶全倒進了肚子裡。
隻是新棠不知道的是,天明之後,這杯涼茶卻改變了她一生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