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許斌提出的一起回八山見父母的要求, 謝信澤沉默了。
然而許斌最怕這種沉默, 這讓他有了不好的預感。
終於,在空氣近乎凝固的氛圍中, 謝信澤開了口。
“跟你回去的話, 你要如何向他們介紹我?”
許斌,“……”
他沒想到謝信澤會問這個問題, 因為他以為對方會無比在意男公關身份, 自然是希望自己幫忙隱瞞, 又怎麼會親手把這層傷疤揭開, 主動往上撒鹽?
兩人之間的空氣仿佛靜止了,但這次是因為許斌的無言以對。
謝信澤不再說什麼,他站起了身,看樣子竟然是想離開。
看到他的動作,許斌反應過來,他衝過去, 把對方按回到沙發上。
“這都不是事兒,我會慢慢跟他們說, 現在是咱們倆之間的問題!你就說,願不願意跟我回去。”
謝信澤看著他, 用那種直擊人心的眼神, “真的不是問題麼?”
許斌一時語塞,接著, 他變得氣急起來, 對啊, 他終於知道謝信澤為什麼會如此反常了,肯定是虞夫人在搗鬼,於是,他口不擇言的說道。
“是不是你媽?她嫌錢少是麼?我已經跟她說過了,以後要錢找我!我這就問問她,她要多少錢才能放過你!”
激動的許斌開始像沒頭的蒼蠅一樣翻找自己的手機。
但謝信澤卻打斷了他,“沒有必要打電話,她不會同意的。”
緊接著,他從馬甲的口袋裡拿出一張卡,放在了茶幾上。
許斌一看,正是自己每個月給謝信澤發“工資”的那一張。
“你什麼意思?!”
謝信澤沒回答他,而是再次站了起來。
許斌感覺自己要崩潰了,謝信澤的舉動無疑在表達一個很明確的意思,但許斌根本沒辦法接受!
“謝信澤,我問你,你他媽到底什麼意思!”
他的聲音聽起來已經有些失態。
然而謝信澤隻是看著他,沒有說話,眼神裡是不說自明的情緒。
許斌看他的樣子,已經能猜出虞夫人肯定在兒子麵前花樣百出的磕磣了自己,順便挑撥了兩人的關係。他倒不在乎謝信澤他媽怎麼想,但他沒想到謝信澤竟然這麼是非不明,毫無原則,不做反抗!
“滾吧!現在就滾!”
許斌再也控製不了自己的勃發的怒氣,他指著門衝謝信澤吼道。
而讓他更加絕望和痛心的是,謝信澤真的向門口走去,一句解釋都沒有,一句求情的話都沒說。
許斌看著他邁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自己的心臟上,讓他窒息。
臨出門前,謝信澤腳步一頓,許斌的心臟也跟著停掉了一拍。
可終究,那人還是沒有回身,就這麼離開了。
到底還是這個結局。
謝信澤下樓,按電梯的時候,感覺自己的手指尖都是麻木的,無人的電梯裡,不鏽鋼壁麵照出了他略顯扭曲的身影。
下樓開車的時候,他甚至一度走錯了出口,在地下車庫繞了一圈之後,才找對那條每天都要走上三四遍的路。
車裡的電台此時在放談話類節目,“講出你不為人知的秘密”。
“我瞞著我媽談了個男朋友,可他太窮了,買不起房,我媽肯定不會同意的。”
來電的是個年輕的姑娘,一邊哽咽的訴說,一邊想讓主持人幫忙拿主意。
電台主持是個很彪悍的東北婦女,她連珠炮一樣回應道,“明知道你媽不同意還跟他來往,這不是自己找彆扭麼?!再說,你要是就相中這小夥子,沒房又能怎麼的?你倆要是真有感情,一起奮鬥不是更好嘛?人小夥子憑啥給你賣房子?而且有房的小夥還不一定看得上你呢?我就瞧不起你們這群嘰嘰歪歪,糾結來糾結去的孬種樣,有本事愛,沒本事負責任,你以為就人家小夥子耽誤你青春了?你也在浪費人家的時間,懂不懂?不行就拉倒,哪來那麼多廢話!”
電話那邊的女孩已經被罵哭了,泣不成聲的掛了電話。
謝信澤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把這個垃圾節目聽完了。
看來世人都懂的大道理,卻困惑著每一個情愛裡男男女女。
正所謂站著說話不腰疼,很多事情,沒有親身經曆,說出來總是格外輕鬆。
謝信澤,他也有不能說的秘密。
在他和許斌的關係中,他要保守住的秘密並不是自己假裝牛郎,而是他不想告訴許斌,他是謝家的私生子。
虞夫人擔心的是,許斌知道他是謝嘉毅的兒子就會攀高枝,可謝信澤擔心的則是,許斌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會看不起他。
誰都可以因此看不起他,他都不會在乎,經過這多年,他早就用實力證明了自己,也早就磨礪出了鐵石心腸。
但許斌不一樣,如果他們要認真,那麼他的私生子身份就是一道跨不過去的檻。
許家在八山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他們會允許兒子找個私生子做老公麼?即使他是謝嘉毅的血脈又怎麼樣?隻不過是比彆的野種多了個有錢的爸而已。
謝信澤不想讓許斌因為自己的身份受折磨,更不想讓他受委屈,就像剛才廣播裡的那個女孩一樣。
明知道不行,為什麼不早點分手?
也許在外人看來,這個豪門的身份帶給了他無比的榮耀,可對於謝信澤來說,那意味著他從小就受儘了周圍人的冷嘲熱諷和家族人的排擠與蔑視,他現在的地位,是他和母親經過無數努力,將那些人踩在腳下之後,才為自己爭取來的。
他剛才問許斌的那句話,多年前,虞夫人也問過謝嘉毅。
“我和你回大宅,你要怎麼向老爺子介紹我?”
謝嘉毅那時候也是沉默的。
父親的沉默,母親的淚水,自己的惶恐,有時候會在夢裡重現。
生為謝家人,他擁有人人羨慕的錢財和看似光鮮的家族背景,卻也讓他背負了尋常人家孩子無法想象的屈辱。
從小,彆人家過年的時候,熱熱鬨鬨,可他隻能和母親餓著肚子熬到後半夜,因為謝嘉毅要在大宅過完年才能過來,他們要等他。
貴族學校裡,每個孩子都知道他的身份,他就是大家嘲弄的對象,因為他的媽媽是大陸來的賤女人,他就是賤種。
虞夫人抱著他哭過,為了讓孩子能好過一點,她努力學英語,粵語,學禮儀,就是為了能融入太太圈子,讓她們能勸導自己的孩子對謝信澤友善些。
可這有什麼用呢,甚至就在謝信澤剛入商圈的時候,公司上下還有不少人拿他的身份說事,處處明刀暗箭。
要不是他聰慧機敏,付出比常人多百倍的努力,怎麼可能走到今天的位置?
而過了二十多年,當他再用這句話問許斌的時候。
對方給他的也是沉默。
那一刻,謝信澤已經明白了,兩人在眼前的情況下,是沒有出路的。
可許斌太倔強了,他甚至說出了要出錢留下自己話。
儘管謝信澤知道,那是他的一時意氣。
但卻讓自己立即就想到了謝順銘。
他為什麼不喜歡爺爺,甚至恨他,因為當年母親領自己回大宅的時候,謝順銘對他們母子殘忍至極,“把孩子留下,你要多少錢,說出個價碼。”
虞夫人什麼都沒說,領著兒子就出了大宅,謝順銘在他們身後冷笑,“不要後悔,除非我死了,否則你們彆想進門,更彆想拿生活費!”
虞夫人領著謝信澤一直在外麵過了三年,她每天打三份工,回家還要給謝信澤洗衣服,做飯,曾經保養細白的手都裂了口子,自己也很少能像同齡人那樣擁有一個像樣的玩具,但謝信澤卻覺得那段清苦的日子是自己童年裡最快樂的時光。
直到謝順銘一死,謝嘉毅來接他們母子的時候,他才知道什麼叫有錢人的痛苦。住高級公寓,上貴族學校,買最新款的球鞋,可你的同學在背後喊你“野種”,你的老師也會在判試卷的時候故意少給你兩分,因為你野種的身份不配做年紀第一。
甚至家庭聚會,永遠不會有你的請柬,小學的時候,每每和大房的兒子狹路相逢,都要互毆到頭破血流,不管對錯,都要被按頭向大哥道歉。
謝信澤沒有為這個身份感到過太多的羞恥,即使它給他帶來了這麼多的屈辱。
但那時候,隻有他自己,現在,他不得不考慮許斌。
許斌自尊心強,他如果跟自己在一起,能不能承受住這些?回到香港,沒人敢在他麵前造次,但許斌呢?那些居心不良的人恐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平生第一次,謝信澤為自己的私生子身份感到痛苦。然而這些痛苦卻不能為外人道,他不想讓許斌可憐自己,更不想讓他瞧不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