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阿娘(2 / 2)

他還是他唯二的朋友--

雖然沈朝玉嘴上從來不說,不過還是三皇子單方麵認定,兩人關係莫逆、非同一般。

說來,他認識沈朝玉還是源自一場烏龍。

那時沈朝玉似乎才從晉陽府回來不久,自己也不過是個小兒郎。

那日他和平時一樣,手裡捧著個蛐蛐罐,領著一群人大搖大擺地穿過街市,在經過街中心時,被一條突然竄出來的大黃狗嚇了一跳,手中的蛐蛐罐摔了。

蛐蛐從罐裡麵跳出來,他忙招呼隨從們追。

一群人在大街上大呼小叫地跟在一隻蛐蛐兒後麵追,眼看就要追著了,那蛐蛐兒慌不擇路,兩條腿一蹦--

直接蹦到了沈朝玉鞋底。

於是,被他重金買來的常勝大將軍成了沈朝玉鞋底下的一灘泥。

三皇子當場就不乾了,拉著沈朝玉撒潑打滾就要他賠。

沈朝玉哪裡會賠他蛐蛐兒,隻是叫了竹青,拿了根小棍兒,將那雙鞋悠悠然換下來,而後將鞋底兒連著蛐蛐的屍體“啪的”丟到他麵前。

“原物奉還。”麵上還是一派仙氣兒。

三皇子當即氣得就要叫人打他,可話還沒出口,就見到這長得賊白賊好看的少年郎君右臂上掛了一圈黑布。

黑布上還彆了一朵小白花。

“原來是家裡有人過世了呀。”

三皇子想。

那不大的心眼子突然放開了,心想,一隻蛐蛐兒而已,就不和他計較了。

於是放了句狠話,就領著人浩浩蕩蕩走了。

再後來,三皇子才知道,今天這街市上碰到的少年郎就是鎮國大將軍的兒子。

鎮國大將軍的妻子在前幾日死了--這事三皇子也知道,他還記得,當時他父皇還下過旨的,讓大太監領著人去頒旨的。

此後又有了幾次交集。

一來二去就熟悉了,三皇子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是個特彆好的東西,可不知道為什麼,這滿京盛譽的沈朝玉愣是沒嫌棄他,兩人偶爾還會在一起吃個飯,喝個小酒。

所以,三皇子對沈朝玉家中的情況,是有些了解的。

俗話說人走茶涼,將軍府茶涼沒涼他是不知道,隻知道大將軍在前妻死後不到半年,又續娶了。

續娶的那位身份不高,是個農婦,三皇子生怕沈朝玉吃虧,還特意去探了虛實,發現那隻不過是個普通的農婦,大字不識幾個,長得一般,身體還因為常年操持農事帶了點粗壯--三皇子是不太明白大將軍怎麼就看上她了,不過念在這農婦性情柔順,進門後對沈朝玉畢恭畢敬,不擺什麼母親的架子,也就不管了。

而在褚家的彆莊,褚蓮音也正和江蘺說起這樁事。

“沈朝玉的阿娘去世了?”

江蘺愣在那。

她還記得晉陽府上那個溫柔婉約的女子。江蘺的阿娘在她出生時就因難產去世了,她所有關於阿娘的想象都來自阿爹的複述。可當她第一回在晉陽府見到沈朝玉的阿娘時就覺得,如果她阿娘還活在這世上,一定也是這樣的。

她會有水一樣的溫柔,還會有陽光一樣的溫暖。

晉陽府的女人都是天生大嗓門,追著自家漢子跑時偶爾還會掄著刀,身上天然帶了邊關的那種勁。

而沈朝玉的阿娘就不同,她就像是水做的,說話時細聲細氣,做事時有條不紊,從不與人爭辯,也從不苛待下人,江蘺就沒見過比她更有禮貌的人。

印象裡有一回,她追在沈朝玉身後,沈朝玉嫌她麻煩,施展輕功跑走了。

她追之不及,摔了一跤,將軍府的後院有個演武場,演武場上列了個兵器架,她就摔在那兵器架旁,額頭磕到架子的橫梁,當場就起了個包。

邊關長大的孩子哪裡會在意這些,何況江蘺是個沒娘的,拍拍腿就要起來,誰知麵前蹲下一個穿著白裙的女子,問她:“痛不痛。”

那女子也穿了一身白,身上的白裙比她阿爹帶回來那條還要好看,裙擺上用銀絲繡線繡著她從未見過的花紋,眼睛比天上的銀絲繡還要亮。

她問她“痛不痛”,還用那塊乾淨到看不到一點塵土的手帕替她擦臉。

那是江蘺第一次感覺到阿娘的溫度。

香的,軟的,暖的。

她想,如果她阿娘還在,一定也是這樣,會替她用手帕擦臉,會替她拍身上的土,會溫柔地問她,疼不疼。

之後,她就被沈朝玉的阿娘牽著手帶進了院子,她替她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梳了個漂亮的頭發,而後,送到了她家院子。

江蘺現在還記得那時牽著她手的溫度,記得當時陽光穿過樹葉落到臉上的微燙。

後來再想,她追著沈朝玉跑的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為他的阿娘。

如果她嫁給他,她也就能叫那個會給她擦臉、梳辮子的女人叫阿娘了。

可惜,沈朝玉不喜歡她。

“什麼時候過世的?”

江蘺茫然地問。

“好像是從晉陽回來?反正沒多久就去了。”

若是這樣的話,沈朝玉當時多大?

十一,還是十二?

江蘺努力地推算了下,卻發現推算不清。

但她還記得,有幾回跟著阿爹去將軍府,看到那溫婉的女子與英俊的小兒郎坐在院子裡一塊溫書的場景,當時陽光正好,書聲朗朗,女子臉上的笑溫柔似水。

而現在那溫柔的阿娘沒有了。

江蘺突然不知什麼滋味,一彆經年,原來他早早便有了變故,而不單是自己。

“想什麼呢,都過去那麼久了,”褚蓮音道,“沈朝玉現在挺好的,還有個弟弟。”

正說著話,央翠推門進來,說未來姑爺派人送來兩盅綠豆湯,和一碟金絲蕊糕。

她臉上帶了點喜意道:“再叫外麵那幫人說咱未來姑爺不貼心,不貼心,你瞧,連金絲蕊糕都送來了…”

褚蓮音“哦”了聲,站起:“金絲蕊糕?當真?”

“自然是真。”央翠笑著道,“青竹親自送來的,哪裡會有假。”

“快快快!呈上來,這可是稀罕物,我可從沒吃到過呢!”

“這就給您送來。”

不一會,金絲蕊糕送上來,金黃至透明的四塊糕點錯落在白玉碟裡,像件藝術品。

褚蓮音拿起一塊吃了口,眼睛瞬間眯起來:“好吃。”

又叫江蘺過來。

江蘺拒絕,褚蓮音趁她不備,往她嘴裡就塞了一塊,道:“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快吃,難得沈朝玉大方一回,不吃唄不吃!”

金絲蕊糕的氣味到嘴裡,江蘺眼前似乎又浮現起晉陽府的陽光。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大家都愛吃這金絲蕊糕了,這金黃至透明的糕點裡,是金絲蕊花努力蓄積的一整個冬季的陽光。

這時,門又被打開。

一個打扮富貴的中年仆婦進來,遞進來一張帖子。

“奴是長公主身邊的崔媽媽,”她行了個禮,“長公主於三日後將在城外彆莊舉辦曲水流觴會,請褚小姐務必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