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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老乾部和卓老師正坐在椅子上吃冰淇淋。
天氣已經很涼,呼氣都帶著白氣,寇秋小聲地哈著氣,感覺到口中氤氳開的涼意,乾脆一張口含住了,一點點用舌尖去舔。
卓老師看了一會兒他吃,便狀似不經意地移開了目光。過了一會兒又禁不住移了回來,眼眸沉沉地望著他,忽然間碰了碰寇秋的腿,臉也微微紅了,低聲說:“等會兒回去......我們看太陽。”
寇秋:“......”
這幾乎已經成他們之間的某種特殊暗號了。卓老師的臉皮很神奇,說薄很薄,這種話題甚至不好意思直接說;可說厚也很厚,仗著不能直接說便瘋狂地給他暗示,這種太陽的暗示基本上每天都能來一回,可以說是非常不正經了。
發展到如今,寇老乾部一看他給自己準備的是印滿小太陽的底褲便覺得頭皮發麻,知道自己等會兒肯定避免不了被按在床上做一點會被偉大的社會主義係統和諧的事了。
係統也悲傷地說:【一聽見這倆字,我就知道,我的學習時間又來了......】
它原來是個多麼喜歡晴天的純潔寶寶!現在甚至都沒法正視天上的太陽了!
說起這點,係統真的非常搞不懂,它的宿主分明是個滿心思為人民服務的老乾部,可怎麼和宿主待在一起的時間越長,它就越控製不住地往汙汙汙汙汙的那一麵發展呢?
說好的感受到靈魂被洗滌呢?
它誠心地建議:【你們換個詞彙吧,放過太陽,成嗎?】
寇老乾部低咳了聲。
【就諸如吃甘蔗啊,吃蘿卜啊,吃人參啊......】係統很不懷好意地跟他建議,【這種都可以說的啊!】
而且明顯比太陽這個詞有畫麵感多了好嗎!
【......】
寇老乾部默默彆過臉,不想和這個已經被資本主義的糟粕腐蝕了的崽說話了。
他們吃完了兩支冰淇淋,卻還是沒等到影子回來。寇秋的嘴裡全是蔓延開的草莓和薄荷甜味,草莓的是他自己的,薄荷的是剛才卓老師趁無人在意,悄悄喂給他的。
係統覺得自己仿佛瞎了眼。它默默舉著手裡的思想教育書,問:【很甜?】
寇老乾部臉紅了。
——得,這下什麼都不用說了。
兩人一起甜的時候,甚至連坐在這裡牽個手都是甜的。手心都滾燙,眼裡的笑意也滾燙,偶爾對上眼,便像是能齊刷刷燒起來。燒了好一會兒,寇秋才說:“他們怎麼還沒回來?”
卓老師也覺出了幾分不對,用手鐲命令兩個影子快點回到這裡,卻也遲遲沒有消息。就在他們苦等之時,卻猛地聽到手機叮咚了一聲,有什麼人發來了短信,像是花孔雀的口吻。
【我們在另一個好玩的地方,要一起來嗎?】
緊跟著的定位是郊區,寇秋一怔,還沒反應過來,第二條短信也飛快地進來了。
【你一個人。】
發信人是寇秋的號碼。
寇秋的心瘋狂跳動了起來,卻看見手機緊跟著發了什麼,並不像是對方的動作,反而像是寇秋的手機自己發來的,內容極其簡要,隻有四個觸目驚心的字。
【是鬱嘉茂!】
沒有什麼時間經得起耽擱,之前那些讓寇秋莫名覺得不舒服的點,突然間都像海水一樣倒灌下來。寇秋這才意識到,自己這樣的不喜歡對方,究竟是為什麼。
一個真正陽光的人,眼底裡怎麼可能有那樣令人戰栗的陰霾?
卓璞猛地站起了身。
【怎麼辦,怎麼辦?】係統焦急地說,【雖然他們是影子,沒經過你的手死不了,但也還是會疼的啊......】
【還能怎麼辦?】寇秋輕聲笑了笑,【救他們。】
在這種時候,他們所能仰仗的,隻有一個。
——影子和正主,都是相反的。
黑暗的背後是光明,善良的背後是邪惡,那一個殺人魔的背後......會站著什麼呢?
鬱嘉茂所以為的盟友,從來也不是他真正的盟友。
所有的展品都被拉了出來,那些清洗乾淨的肢體被用針線縫了起來,穿著正統的校服,像是個做的極逼真的、隻缺少了頭的人偶娃娃。可露出來的手指上真實的人皮觸感卻明明白白昭示著,這並非是什麼玩偶。
鬱嘉茂哼著歌,用後腳跟轉個圈,在房間裡打著轉。
他的影子就站在他背後,說:“他不來怎麼辦?”
“他不來,那我們便去,”鬱嘉茂眼底的情緒猛地深濃下來,含了毫不掩飾的惡意,“你怕什麼?”
影子的確是怕,甚至毫不掩飾地瑟瑟發抖。
他說:“我怕死。”
“你可真不像我,”鬱嘉茂嗤笑一聲,“死,有什麼好怕的?死!”
他的手在空中揮舞著,帶著點病態的迷戀。
“在那之後,就可以被做成漂亮的藝術品......”
他的影子猛地扭過去了頭。鬱嘉茂察覺到了,冷冷一笑。
“惡心嗎,”他輕聲說,“你覺得惡心嗎?”
影子默不作聲。
“惡心也沒辦法,”鬱嘉茂摸摸他的臉,眼睛直直地望著他,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那些陽光和俊朗,通通都不存在了。“誰讓我才是身體的主人呢——我要是死了,你也會不存在的。”
他的手上慢慢加大了力道。
“所以,乖乖聽我的話。”
鬱嘉茂第一眼看見孟皎,便覺得他很適合被做成自己的收藏。
他原本想用這一整具身體來做,隻是緊接著,在和慕席的長期合作之中,他發現了孟皎和慕席之間的關係。這種關係讓鬱嘉茂覺得肮臟,他隻想要那顆漂亮的、看上去純白又無辜的頭,可接下來的那部分,他想要自己來做。
用所有最乾淨、最完美的東西來做,拚湊成他的藝術品。
被他騙來的人幾乎都是同誌。他們被壓抑的太久,不被家人支持,也不被社會認同,身上就像永遠壓著沉甸甸的山,喘也喘不過氣。鬱嘉茂很輕易地便找到了他們,陪伴並獲取對方的信任,這些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甚至在深夜中邀請對方出來,他們也會像是終於尋求到了心中的解藥,如獲重釋地前來赴約。
動手因此變得很簡單。隻是在這樣的簡單後麵,鬱嘉茂也需要賺錢。
有很多鬱嘉茂眼中的次等品便這樣被帶去給了慕席認識。
他太清楚慕席了,因為求而不得,對方越發迷戀上了強迫的快感;而且要的也都是和那個男人有點像的藝術生,一雙手白皙而漂亮,永遠穿著乾乾淨淨的白襯衫。
鏈條就這樣悄無聲息從底部開始蔓延滋長,一路向上,伸展到高處。至於那些人後來會怎麼想,鬱嘉茂並不在乎。
“我不過介紹個朋友給你認識,”他說,“誰讓你和他搞到一起的?”
這終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尤其是對仍舊未能成功出櫃的人而言,更是痛苦。幾乎所有人都選擇了閉口不言,在殺人事件慢慢引起關注後,鬱嘉茂更是得以全身而退。
他慢慢地哼著歌,一點點摩挲著自己的藝術品,手法輕柔的像是在摩挲情人。
他背對著角落,所以沒有注意,就在那地上扔著的一個手機,正放著幽幽的目光。
那是專門放給影子看的。
視頻沒有聲音,可裡麵家屬的哭號聲,卻像是能穿過屏幕,直接血淋淋戳進影子的耳朵裡。他小幅度地發著抖,嘴唇都在哆嗦,低聲道:“我提醒過你們的,提醒過你們的......”
他曾經偷偷用受害人的短信給許多人發過信息,悄悄提醒他們小心鬱嘉茂。
可這些人裡,隻有寇秋感覺到了不對,剩餘的人仍舊像是飛蛾撲火,一頭紮進了這火堆裡。
手機打著字:【你可以做的更多。】
影子的嘴唇蠕動了兩下,手機看懂了嘴型。
他說,我怕。
【這不怪你,】手機說,【但是你要知道,無論什麼時候,人也無法逃脫掉死亡。就像是樹葉注定要落地,草木注定要枯萎,這些都是客觀規律。】
【對死亡的敬畏和害怕縱然是與生俱來的,可有的東西比這更重要——你知道的。】
“瞧瞧看,我發現了什麼?”一隻腳突然踩了過來,輕而易舉把屏幕踩在了腳底下,用力地一碾,屏幕瞬間便碎成了樹枝狀,徹底黑屏了。
鬱嘉茂輕聲笑了笑。
“就憑你這麼個玩意兒,”他腳下加大了力道,“也想學著彆人,做拯救世界的英雄?”
他把已經碎了的手機拿起來,又重新從高空之中狠狠砸下去,有細碎的玻璃飛了出來。影子戰栗著,一個字也不敢講,隻是垂著手站著,鬱嘉茂看他一眼,便又扭過頭去了。
可就在這時,屏幕上極緩慢地出現了最後一行字,字跡已經花了,卻還勉強可以被辨認出來。
【你還在等什麼?】
影子怔住了,像是壓抑著什麼,極其微弱地動了動嘴唇。
——你還在等什麼?
——就該是現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