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還是道:“我們按正確的法律流程走吧。”
寇秋在兩人身上翻出了乙醚手帕,乾脆利落把兩個人都給弄暈了,將車一路開到了警-察局門口,還給他們倆寫了封承認錯誤的自白信。
在弄暈之前,他詢問了兩人為什麼要綁自己。可這兩人俱是期期艾艾,一個說從未見過給他們下達指令的人究竟是什麼樣子,另一個則說,他們將寇秋綁過去,不過是想將他關在一座廢棄的屋子裡,能關他幾天便關他幾天。
寇老乾部聽的一頭霧水,也有考慮過對方是否在欺騙自己。可看到這倆男人被小白嚇得失-禁後,這種懷疑便徹底消失的一乾二淨了。
太慫了。
還沒有騙狼崽子的膽子。
他把兩人扔在了門口,臨走時拆掉了行車記錄儀,將小白出現的所有證據都消滅的一乾二淨,連根毛都沒留。狼崽子在車裡化作了人形,幽幽問:“哥哥現在準備怎麼辦?”
寇老乾部思索了會兒,忽然間揚了揚眉。
“他們想把我關起來,而不是直接要我的命,應當是想讓我錯過什麼。”
可到底是什麼?
係統崽子也百思不得其解。
寇秋卻已經想通了。他道:“恐怕是父親不行了。”
杭深的確快不行了。
他在有了杭安和時,事業便已基本成功,創立起了偌大一個公司,已有近四十歲。而如今,杭深早已隨著歲月流逝,變為了一個花甲老人,身體也愈發不好了,如今這一病,醫院甚至下了病危通知單,足以見起其來勢洶洶。
年輕時無比精明的人,老了卻未必仍能保持這份清明。杭深沒能走出這條朝著昏聵而去的路。越是老,他便變得越固執,不願聽人所言,不願相信彆人,總覺得所有人都是在聯合杭安和欺騙他。這樣的時候多了,漸漸,就連當年跟著他打拚的老下屬,也不願再向他說些什麼了。
杭安憶便是覷準了這個空隙,成功趁虛而入。
他行事乖巧又聽話,還姓杭,說起來也是杭家的一份子,杭深在他幼年時也見過他幾次,那時杭威的好成績就已經在杭家裡出了名,雖然不能和從小在最好的學校中學習的杭安和相比,卻也已經是讓人驕傲的成績了。杭深對他的印象極好,故而將人接了來,認作了養子。
初時,多少是為了氣一氣自己的親生兒子;可到後頭,這種想法便慢慢在杭安憶的表現中變了樣。
人心總是偏的,沒有正的。這世間不存在正好處於胸膛正中央的心臟。
可杭深多少,仍舊念著自己的親生兒子。
醫生拿著通知過來時,幾個人都圍了上去。不止有在宅中工作的保姆,還有杭深的老下屬,以及一旁滿麵焦急的杭安憶。
“病危通知單上還有一位親屬,”護士查閱著,道,“我們還未完全通知到位——“
杭安憶的指甲不著痕跡在手心裡握緊了。一旁的老管家忙道:“是大少爺。我馬上就去給他打電話。”
杭安憶仍舊掛著憂心,道:“李叔,不需要提前問問爸的意思嗎?免得到時候猛然受了刺激,恐怕......”
他沒有再往下說,話裡的意思卻已十分明顯。李叔的眉頭一下子緊緊蹙了起來,像是想要發火,卻又忍著沒說,隻是狠狠瞪了一眼杭安憶,大步走進病房去。
床上的杭深身上插滿了大大小小的管子,露出的手腕上青色的血管明顯的讓人害怕,他的皮膚已然鬆弛,上頭布滿了老人斑,顯然已是臨近暮年之際。
李叔在他麵前跪了下來,捧起他的一隻手。
“杭總,”他低聲道,“您能聽見我的話嗎?能的話,您就眨一下眼睛。”
杭深戴著氧氣罩,往日那張寫滿固執與死板的臉都被罩在了底下。他呆呆地盯著天花板,緩慢地眨了兩下眼睛。
“那您想見大少爺嗎?”李叔輕聲道,“您若是想見,也眨兩下眼睛。”
杭深的身軀久久不動了。半晌後,當杭安憶的心頭泛上了竊喜時,他才終於顫了顫鬆弛的眼皮,緩緩地眨了眨。
兩下。
這兩下,如同耗儘了他所剩不多的生命。杭深的喉中也溢出了低低的聲音,像是血液在哢哢流動,堵塞在喉嚨裡。
想——
想見自己唯一的這條血脈。
李叔捧著他的手,一下子淚流滿麵。
“我這就去找,”他哽咽道,“在這之前,我就讓人通知大少爺了,我知道您肯定想見......”
集團的律師也一並到達了現場,杭深之前所擬定的遺囑被從文件袋中拿了出來。那時杭安憶已經被收養,杭深仍舊在賭氣,可在遺囑中,還是將大多數不動產和股份資金都留給了杭安和。
說到底,那畢竟是他的親生兒子。
杭安憶也知道這份遺囑,看見律師進來,臉色不著痕跡地變了變。他往窗簾旁站了,站在房間的陰影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律師將遺囑打開,問:“您現在是否要修改?”
杭深費勁兒地眨了一下眼。
不。
他用力將目光轉向門外,像是在等待著什麼。李叔忽然明白了,道:“您在等大少爺?”
眼睛眨了兩下。
他......他總該來,看看自己。
“可若是哥哥一直不來怎麼辦?”一旁的杭安憶輕聲道,神色似是有些猶豫不安,“我之前去看哥哥,便沒有見到他的人。我害怕他還在生爸的氣——”
律師低下頭,公事公辦道:“如果大少爺不來的話,您是否要修改遺囑?”
兩下。
是。
他望著門口,目光的移動都變得遲緩而僵硬。等了又等,門口卻始終不曾出現寇秋的身影。
杭安憶的眼神閃爍了下,道:“哥哥他果真在生氣。”
他低低地歎了口氣,似是無奈,又像是氣憤不平,“不管之前有什麼樣的矛盾,他難道不該在最後再來見爸一麵?”
李叔的目光愈發帶了警惕之意,也踮起腳,心急如焚地向門口張望。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杭安憶的心也慢慢落回了實處,幾乎有些要繃不住唇角的笑意了。
他等了整整三年。
為的便是今日。
隻要杭安和不回來就好。
隻要他回不來......
床上的杭深越來越失望,哪怕隻能拚命地喘著氣,努力維持著自己即將完全消失的生機。他大大瞪著眼,凝視著天花板,緩慢地眨了眨,半隻腳已然邁進了黃泉。
就在這時,門外卻忽然傳來了一陣焦急的腳步聲。有什麼人和護士簡單說了兩句,隨即一把推開了房門,走了進來。
他站在房間中,望著病床上的老人,猶豫了下,還是輕輕喊道:“爸。”
“大少爺?!”李叔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又驚又喜,“你接到消息了?”
“路上車出了點問題,”寇秋簡短解釋道,眼睛落在了如同一片枯槁的落葉的杭深身上。他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慢慢將老人的手搭在了自己的手上,叫道,“爸。”
杭深的眼裡陡然迸發出了生機。
他顫抖著瘦的不成形的手指,緩緩把青年的手抓的更緊。
“嗬......嗬嗬......”
李叔忙躬下身來,“杭總,您想說什麼?”
老人費力地望望自己的身體,又望望寇秋。李叔到底跟了他幾十年,很有點默契,一猜便懂,“您想和大少爺單獨談談?”
杭深眨了兩下眼。
房間中的人都魚貫而出,隻剩下父子兩人。杭深牢牢地扣著兒子的手,寇秋就坐在他身旁,想了想,說:“您不用擔心。”
他把老人的被褥掖得更緊,拿手暖著吊針瓶。
“我不會有孩子,也不會有老婆。可是這世界總有彆的人,能夠讓我更幸福。他已經在等著我,我馬上就要找到他了。”
他又握了握杭父的手。
“我會幸福的。您相信我的,是麼?”
杭安和......也是。
杭深又眨了眼。寇秋數了數,是兩下。
他曾試圖否認過這個現實很多次,可當死神忽然之間來臨時,這些也像是忽然間便不再重要了。什麼血脈血緣,娶妻生子,這些仿佛都失去了其原本的意義。
隻要幸福就好。
隻要健康平安就好。
像是害怕兒子察覺不到自己的意思,他又重新眨了兩下,然後又是兩下......直到一滴渾濁的淚不知道什麼時候從眼中滴出來,杭深才用力閉了閉眼。
門口的律師和杭安憶重新又被喊了進來。律師拿著遺囑,再次詢問,“您是否有要修改的地方?”
杭深眨了下眼。
隻有一下。
杭安憶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律師道:“您是否確定?”
杭深眨了兩次。
他的眼前忽然出現了當時幼嫩的一團被放置在自己臂彎裡的場景,那時妻子還未去世,抱著剛出生的兒子,揚起的臉就像是朵嫩生生的花。
在這之前的無數次,他都選擇了不諒解。
可這是生命的最後一回了。
所以,我的兒子——
他望著寇秋,又費勁兒地眨了兩下眼。
——我確定。
過你想過的生活吧。
你的父親,再也不會是你的阻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