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訓中心管得嚴, 平常並不允許出門。一個月的時間內, 寇秋到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培訓中心的大門口, 還是為了去取快遞。他把季白寄來的快遞通通抱回了宿舍,坐在椅子上,一樣一樣地拆開看。
吃的幾乎是每一次都有的, 變著花樣來。還有嶄新的衣服、耳塞、耳機.......寇秋把東西一件件擺出來, 立刻便占滿了一張桌子,讓他的室友看見了,不禁感歎, “安和, 你這是準備開小賣鋪吧?”
寇老乾部抿了抿唇, 有點悄摸摸的開心, “家裡人寄來的。”
“你家裡人可真疼你。”
室友感歎一句, 翻看著,很有些羨慕, “怎麼我就沒有這麼疼我的家人?”
寇秋說:“他的確是疼我。”
嗯, 他有點想季白了。
半夜兩人悄悄地用視頻聊天,為了防止吵醒一旁打呼嚕的室友, 寇秋將頭也縮在了薄被裡,像是地下組織傳遞情報似的舉著耳機, 小聲地和那邊的季白說話。小白偶爾也會出現, 一出來就哼哼唧唧嚷嚷著要見他, 被寇秋耐心地安撫:“再過一個月, 哥哥就回去了。”
“一個月呢,”狼崽子的毛耳朵都耷拉下來,抱著日曆,“好漫長......”
他拿了筆,坐在床上,認真地一個個往下勾。
過了一天,便在上頭畫個勾,能盯著看一兩個小時。再次視頻時,就喜滋滋和寇秋宣布:“哥哥還有二十七天就能回來啦!”
“哥哥還有二十六天就回來啦!”
寇秋哭笑不得,任由他去一天天倒數,心裡頭其實也是很想念的。
尤其是在夜深人靜之時,他聽著外頭一陣接著一陣的蟲鳴聲,似乎這一米二的單人床都被拉成了兩個大。他伸長了手臂,抱住床沿,卻仍然覺著身邊空蕩蕩的,像是缺了什麼,連睡覺都睡不踏實。
季白體貼地察覺到了他的情緒,低聲道:“安安,睡不著?”
寇秋說:“嗯......”
聲音裡甚至含了幾分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撒嬌。
“睡不著。”
房間裡的燈關了,借著手機屏幕那一點模糊的燈光,又是罩在被子裡,寇秋的臉都被籠罩在這有些慘白的光暈中,夜間看,其實還有些瘮人。可季哥哥望著屏幕,卻硬生生能從上頭看出小天使一樣的可愛來,他伸出手指,緩緩勾勒著屏幕上人眉眼的痕跡,輕聲道:“那哥哥不掛斷,好不好?”
寇老乾部紅了臉,既覺得這樣會打擾他休息,又的確有些貪戀這種溫度。他猶豫半天,道:“哥明天有會要開吧?”
季白握著手機,心都要化了。
“沒事,”他低低地哄著,“安安放心,明天哥哥沒什麼重要工作。”
寇秋於是小聲地籲了一口氣,真的沒有掛斷視頻,將它放置在了枕頭邊。
隔壁床的室友打鼾聲一聲高過一聲,連那端的季白也聽見了。他頓了頓,道:“安安平常能睡好?”
“他太累了,”寇秋很能理解,“軍訓耗費了太多體力。”
更何況是這樣的天,隻在太陽底下呆著便能讓人曬脫水。寇秋把耳機戴的更嚴實了點,認真地和他說:“我耳機是隔絕噪音的,沒關係。”
季白反而被他這正經的模樣逗笑了。
可笑過之後,那種想念也順著血脈蔓延上來,衝蕩的他心頭都柔軟一片,慢慢就動了點彆的心思。
“安安自己摸過沒有?”
他的聲音壓得更低,火熱的呼吸噴灑在話筒上,讓寇秋的耳廓也要燒起來了。
可即使被點燃了,寇秋還是老老實實道:“沒有。”
“乖安安,”季白輕輕笑了聲,哄著,“長時間不摸,會不舒服的。安安也學著碰碰它,嗯?”
寇秋徹底熟了。他握著手機,小聲道:“這兒還有人......”
“沒事。”季白說,“你去洗手間,將抽氣扇打開,乖。”
寇秋猶豫半晌,乖乖從床上坐了起來。
“還有枕頭,”季白的聲音又低了低,“摸摸枕頭裡,安安。”
寇秋於是把手探進枕套裡,摸了半天,摸出了一件被疊得整整齊齊的薄襯衣,又寬又大,顯然不是他的尺碼。他放在鼻尖聞了聞,還能在上頭聞到季白沉穩內斂的氣息,這衣服也眼熟極了,是季白那天來送他時穿的。
他有些怔愣,這才知道自己這幾日抱著枕頭就會安心些的原因是什麼。正要說話,那邊的季白也看到了他的動作,不由得輕輕笑了聲。
“這麼想哥哥?”
“......”
寇秋手一軟,差點把衣服摔到地上。
季白哄著他:“乖,這沒什麼。把它換上,哥哥教你摸摸,嗯?”
聽了半天的係統再也聽不下去了,這段話裡沒有半個敏感詞,所以並沒有馬賽克;可這段話裡聽起來卻又全是敏感詞,它感覺自己幼小純潔的心靈遭受到了傷害,聲音頓時大了,【阿爸,你不會真打算換吧?】
你可是講究純潔性的接班人!
可寇秋抱著那衣服紅了半天臉,許是因為已經有一月沒見,那種思念真能從骨子裡把人給逼瘋。他平日裡並不願表現出來的那一麵如今也不再隱藏,借著這黑夜的遮蓋,直接踮著腳尖去了洗手間。
係統:【......】
哦嗬,我的阿爸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阿爸了。
可這樣它就能見到馬賽克了。
想想居然還有點小開心是怎麼一回事?
兩人在洗手間裡深刻討論了如何種好一棵樹這一偉大問題。想要好好栽種一棵樹苗,陽光和雨露都必不可少,最重要的還是要照顧好它的根。隻有把根部照料好了,不讓它們縮在一起,而是在土壤下舒展開來,上頭的枝乾才能長得高大、長得茂密,才能淋到更多的雨水,享受到更多的日光。
經過一番深刻探討和實踐後,寇秋對種樹有了明顯的心得。他連種了兩棵,便覺得手腕酸疼,再也抬不起鐵鍬,再躺在床上時,幾乎是眨眼便睡了過去。
季白卻沒有睡。
他坐在書桌前,處理著明天的材料,時不時抬眼看一眼屏幕裡的人。瞧見寇秋側過臉,對著他這一麵睡得安穩,呼吸均勻而綿長,他不由得也勾了勾嘴唇。
唇動了動,最終在屏幕上隔空親了親。
“晚安。”
——我的安安。
第二天的寇秋醒來時,難得一見的神清氣爽。他匆忙洗漱過,集合完畢,卻聽見大門口處有人叫他。
“杭安和,”保安叫道,“你的快遞!”
寇秋忙小跑著過去,熟門熟路簽收了,這才去接快遞小哥手裡的箱子。
偌大一個箱子,快遞小哥卻不鬆手,帽簷壓得低低的,不給他。
寇秋有點奇怪,“您好?”
“簽收錯了。”
快遞小哥含著笑意,這才從明黃色的快遞帽下抬起頭看他,“應該簽收這個。”
露出的那張臉輪廓乾淨利落,眉眼鋒利,裡頭仿佛盛著半壁星河,哪兒是什麼快遞小哥?
係統驚喜地叫出了聲,寇秋也瞪大了眼,怔怔地望著他。一時間分明是欣喜的,可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又將腳步向前挪了挪,眼睛一眨也不眨,看著他。
培訓期間,並不允許親友探訪。兩個人就這樣看著,誰也沒有說出聲,隻是慢慢地彎了彎眉眼。保安目光已經投向了這邊,麵對麵的兩人卻隻顧得傻笑。
瘦了,季白有些心疼。
寇秋也覺得,對方臉上分明有熬夜留下的疲憊痕跡。
他們並沒有說話,隻是在接過紙箱時,手指悄無聲息在箱子底下握了握。仍帶著汗意的指尖蒸騰著熱氣,匆匆忙忙地一碰,又被季白的手不容抗拒地抓回來,使了些力道,捏了捏他的指腹。
隻這一下,兩人的心都落回了腹中。仿佛是這幾眼的相遇,還能再讓他們支撐住這搖搖欲墜的思念一個月。
“走了?”季白輕聲道。
寇秋說:“嗯。”
沒關係的。
我們還有一輩子那麼長的時間,可以好好見。
他目送著季白的身影遠去,這才慢慢回到房間裡,將這次的箱子打開了。
——這一打開,方才的感動瞬間煙消雲散。
裡頭是手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部,層層摞滿了箱子,季哥哥提要求的紙條就放在最上頭,“每一個都開視頻,擺在不同的位置,哥哥想看全部的你。”
寇老乾部:“......”
嗬。
果然,他認識的弟癡還是這個土豪的弟癡。
嗬嗬。
結束了培訓後,寇秋回到了N市,正式被編入了城-管大隊。對於這個職業的選擇,季白起初也十分不理解,“哥哥幫你找個好部門,不是更好?”
城-管,在這麼多公務員職位中,始終處於一個尷尬的位置。稍微態度強硬一些,那便會登上各大媒體,將整個群體都批得一無是處;可倘若不強硬,那些影響市容危害衛生安全的小攤小販卻也不會收斂,有的甚至有膽子拿著鏟子和他們硬乾。
同情弱者,似乎是人的本能。而在這一段關係中,小商販是那個弱者。
這樣的社會關係,寇秋比他更清楚。
可寇老乾部也有他自己的說法,“正是因為難,所以才要去做啊。”
他把製服扣子扣緊,認真道:“如果沒有我們想著去努力改變,那哪怕十年過後,二十年過後,這矛盾豈不是還擺在這裡?”
更何況,“這些都是為人民服務的職位,根本不分什麼高低貴賤。”
季白勸不動他,選擇了尊重他的決定。
“但一定要保證自己的安全,嗯?”
寇秋說:“好。”
要是前幾世,他還真沒這麼肯定。
可經過上一個世界的熏陶,寇秋還真的在部門裡混了個風生水起。他一日日勤勤懇懇地工作,絲毫不擺任何架子,哪怕家裡資產不少,也沒有什麼傲氣,因此和同事的關係也處理的不錯。季白看了,也放下了一顆心。
寇秋再次見到殷寒是在四年後。那時的寇秋正在頂著烈日工作,認真地蹲在街邊勸說一旁賣草莓的老太太回家,為了防止老太太暈倒,他還給買了瓶水。瞧見這小夥子好聲好氣,長得也挺白淨好看,老太太也不好意思生氣了,哆嗦著腿腳站起身,“我就想賺幾塊錢......”
“沒事,沒事,”寇秋說,“我這兒有個淘-寶店,專門賣各種農產品的,您要是願意,給我留個電話號碼,到時候就直接把東西放在網上賣,我讓人開車去拉,豈不比您這時候曬著大太陽出來賣好的多。”
老太太不可置信,“還有這樣的好事?”
寇老乾部一笑。
“怎麼沒有?”他乾脆拿出了隨身的小冊子,開始正兒八經給一群小販講精準脫貧和互聯網 ,講的繪聲繪色,聽的眾人熱血沸騰,連東西都忘了賣了,隻沉浸於我們國家發展如此迅速又平穩的自豪中,恨不能現在就起來,跟他一塊兒建設社會-主義。
老太太也很動心,又有點猶豫,“可我這兒現在的要是不賣,就得壞了......”
“我知道,”寇秋把帽子摘了摘,擦了下額頭上亮晶晶的汗,笑了聲,“我買了。”
他把那幾斤草莓全都裝起來,從口袋裡數了錢給老太太,卻忽然聽到路上呼嘯一聲車響,把塵土都掀起來了老高。回過頭看時,是一輛亮紅的跑車加大了油門,一掠而過,緊接著,像是看到了什麼,那車在前麵的路口掉了個頭,又重新轉了回來,就在他麵前停下了。
車窗緩緩搖下,裡頭露出一張熟悉的臉。麵容線條仍舊俊朗,看不出多少被歲月打磨的痕跡,袖子上有兩顆精致的藍寶石袖扣。
“安和,”他說,“你怎麼會在這裡?”
是殷寒。
驟然看見這個人,係統也有些詫然,【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