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聲響了許久, 才有個中年女人不耐煩地探出頭。她的頭發似乎已經有段時間沒打理過,原本染出的紅棕色如今夾雜了星星點點新生的黑發, 燙成了一頭粗糙的、亂紛紛的卷兒,劉海緊貼在額頭上。她看向麵前的人時, 滿眼都是警惕。
“你乾嘛?”
秦島一眼就看出,這家人的生活條件恐怕不能算得上很好。他不動聲色, 又看了眼身旁麵無表情的弟弟,心中隱隱有了猜想。
他掛上笑,說:“您好,我想找您問點事。”
女人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番, 眼睛在秦島手上戴著的手表處飛快地掃了掃, 隨即笑容便變了點味道,忙把門徹底推開了。
秦二少站在哥哥身後, 忽然間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
緊接著遞過來了一部手機。
秦大少接過來,就看見上頭一行字:【她的女兒。】
秦島:“......”
他於是照著弟弟的話學話,“您的女兒, 在嗎?”
秦二少抿著唇飛快地把手機接回去, 又唰唰唰打了幾個字, 遞過來。
【證據。】
秦大少心領神會, 立刻板起了臉, 嚴肅道:“您的女兒涉嫌造謠誹謗我公司簽約主播,證據已經都被我的律師掌握了。您是想與我談, 還是直接與我公司的律師談?”
中年女人明顯愣了愣, 先是不明所以, 隨後神色帶上幾分惱怒,嚷嚷:“你們到底是來乾什麼的?!”
就在這時,有出租車在這棟破舊的筒子樓前停下了。裡頭的女孩整了整裙角,拉開車門,款款下車,在邁上台階時,她口中還在哼著斷斷續續的歌。
直到撞見了門前站著的兩個男人,女孩掏鑰匙的動作才頓了下,莫名其妙抬頭看著他們。
“你們是誰?”
“小雅!”中年女人一把把她拉過來,氣道,“這兩個人不知道說的都是什麼鬼,又是造謠誹謗又是律師的,你快過來,說不定是腦子有毛病——”
可聽見這兩個詞,女孩的臉色卻一下子變得青白。她猛地抬起頭,飛快地看了兩人一眼,又重新低了回去。
隻這一下,已經夠秦島看清她的臉了。
——的確是眼熟的一張臉。
五官都與向陽像了個九成,隻是眉眼間的□□並不像。他瞧著女孩略帶驚惶的神態,心中早已把事情捋的一清二楚,聲音不由得冷了冷,問:“我在說什麼,您的女兒應該很清楚吧?”
秦二少也緊抿著唇,飛快地把一個監控錄像的截屏調了出來,遞給了秦島。上頭還有個明晃晃的身影,那發型與女孩現在的彆無二致,連劉海的弧度都完全相同。
秦大少狐假虎威,拿著那證據理直氣壯地晃晃,輕笑,“這位女士?”
“......”
女孩半天沒說話,隨即才緩緩讓開半個身子。
“——進來吧。”
她澀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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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的家具並不時新,普普通通的木頭材料,素白的牆麵甚至還有些凹凸不平。牆上掛著的獎狀上寫著女孩的名字,“......特頒發給溫雅雅同學,以資鼓勵。”
而獎狀裡寫著的女孩如今就坐在對麵,怯怯抓緊了自己身上那件名牌裙子的衣角。
秦島並不打算兜圈子,徑直道:“他給了你多少錢?”
“什麼錢!”中年女人嚷嚷著,就我們家,哪兒來的錢?“
秦島不搭理她,仍舊牢牢地盯著女孩試圖逃避的眼睛,冷靜猜測,“二十萬?”
女孩眼睫顫了顫。
秦大少心裡有了數,冷笑一聲,“那就是十萬。”
他眉梢微動,神色有點諷刺,“就十萬,把向陽的名聲都給敗壞乾淨......小姑娘,你虧了。”
向陽如今的身價,哪裡會隻值這麼一點錢?
溫雅雅立刻說:“我什麼都沒乾!我也不知道他們是要乾什麼,我隻是去拍了兩張照片——”
她像是又有了勇氣,喃喃道,“對,這跟我又沒關係!我沒讓那些人誤以為這個是他!”
秦島並沒生氣。他在商場上見到的各種事兒多了,一個手段還稚嫩的、正在上大學的小姑娘,的確也不值得他去生氣。反倒是坐在他半米遠地方的秦二少一下子把肩膀線條都繃緊了,瞧了眼女孩,又憤憤把頭扭回去。
......哼。
秦哥哥揣著狐狸尾巴,沉穩地說:“既然這樣,那我們接下來把監控畫麵公布出去,你想必也不在意了,對吧?”
“那怎麼行!”
溫雅雅抬起頭,一下子亂了陣腳。她如今還在上學,而那圖片上,她還坐在一個老男人腿上,穿著那樣的衣服......這要是流傳到學校裡去,老師和同學會怎麼看她?
她還有什麼臉麵在那個地方待下去?!
“不能公布!”她驚慌失措道,一下子站起了身,“不能公布——”
秦二少瞧見她整個人都被嚇得瑟瑟發抖,終於覺得心頭暢快了點。他難得抬起頭,望著這個欺負陽陽的人,認真道:“還錢。”
溫雅雅聲音裡已經帶了哭腔,她說:“我花了......”
秦二少眉頭又皺了皺,瞧著她,顯然有點不太樂意。秦島瞥見了他的神情,一瞬間有些奇怪寶貝弟弟怎麼會這樣幫著向陽出頭,可眼下這時候,這念頭也不過是在腦子裡稍微轉了轉,轉眼間便被扔到後頭去了。
“不行,”秦二少固執道,“還錢。”
他的神態很嚴肅,這會兒也忘記自己不喜歡和陌生人接觸了,怒氣一衝,就直直地盯著溫雅雅,“那不該是你的。”
小姑娘嘴癟了癟,礙於證據在人家手裡握著,終於哭了。
“我買了東西,”她哭著說,“買了包——還有手機——”
那些名牌包包已經在她心裡存在許久了。大學裡有錢的同學不少,提得起幾個國際名牌的也多,溫雅雅寢室裡就有那麼一個。她每天扭過頭,就能看見對方櫃子上擺著的、上頭印滿了標誌的包,她們手上拿的大都是最新款,可溫雅自己如今握著的,還是個充話費時送的老機型。
十萬塊錢入手的第一天,她就給自己把這些東西都添辦了。新電腦,新手機,新平板,幾個名牌包,幾條從來不舍得買的裙子......這一筆錢,父母也不知道,回家後說起來隻會覺得奇怪。因此溫雅咬了咬牙,索性全都花了出去。
秦二少眼睛微微瞪大了點,像是沒想到有人能厚顏無恥到這種程度。他更加不樂意,直言不諱道:“能退。”
小姑娘的眼淚唰唰的,我見猶憐。
麵對著這張和向陽很像的臉,秦嶼卻連半點憐惜都沒生出來,他抿抿唇,又一次告訴對方,“退。”
司機就等在門外,秦島也站起身,做了個請的姿勢,“請出去吧?”
溫雅雅咬著牙,哭的簡直像是個淚人。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母親,那邊的中年女人果然立馬站了起來,惡狠狠道:“說什麼呢,說什麼呢?欺負人試不試?”
她聽不懂更多,隻能隱約聽懂這事好像是和向陽有關係,罵道:“向陽也不是個好東西,我們家養了他這麼多年,他現在就這麼報答我們!難怪當時把他爹媽都克死了,他還準備乾什麼?——他還打算再把他妹妹欺負死不成?”
聽見向陽這兩個字,秦二少黑漆漆的眼睛忽然不轉動了。
他直直地盯著虛空,像是要把虛空看出一個洞,冷聲道:“你胡說。”
“我怎麼胡說了?”中年女人聲音更大,“我早就看出來了,他這個、他這個有娘生沒娘養的小雜種,要是讓我知道他在哪兒,我非得把他——”
“你胡說!”
秦嶼猛地站起了身,重現現出了那種極強的攻擊性。他的額角砰砰直跳,手背上甚至繃出來了一道道青筋,好像一下子又長出了渾身的刺,迫不及待朝著前麵的人紮去,像是頭把犄角對準了,準備衝上去的公牛,“閉嘴!”
秦哥哥詫異地把頭扭過來,終於意識到了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怎麼這麼維護?
秦二少氣了半天,氣呼呼抿著唇,舉起手機,做了個要把圖片發出去的動作。女人沒看懂,溫雅雅卻一下子看懂了,監控視頻一流出去,那裡頭拍到了她的正臉和穿著,甚至還背了她慣常背的包,一定會被人給認出來。她怎麼也不能讓這男人真發,剛才那股氣性這會兒早就煙消雲散了,忙哭著道:“我把錢還給你們,還不行嗎!”
秦二少胸膛上下起伏著,冷聲加了句,“道歉。”
溫雅雅早已經哭的不行,說:“他現在都有錢了,我為什麼要跟他道歉?”
秦二少的眼珠子黑漆漆,瞳仁裡像是蒙了層薄薄的霧,手指重新按在了發送鍵上。
“——道歉。”
溫雅雅無法,隻好說:“對不起,對不起行了吧?”
秦嶼舉著手機,飛快地把這句話錄下來,還有點不滿意,“不誠懇。”
溫雅雅差點撲上去咬他。
然而這並不是結束,秦嶼又把頭轉向了一旁的中年女人,“道歉。”
中年女人自然不肯。
“我把他養大的,”她說,“憑什麼道歉?——小雅剛剛說他有錢了,那他就應該孝順我!”
秦嶼的手指重新移回到了發送鍵。溫雅忙喊了句媽,中年女人愣了半天,到底是礙著女兒,跺了跺腳,心不甘情不願嘟囔了句“是我不對”。
秦二少把這兩句都錄下來,立馬給寇秋發過去。他鼓弄了半天,也沒找到發音頻的地方,最後不得不把手機遞給了哥哥,還小氣地捂住了向陽的頭像,隻留下手機屏幕下方窄窄的一小塊讓他幫忙,秦哥哥幫了忙,心頭酸酸的,“阿嶼這是在給誰發?”
秦嶼不作聲,隻是立馬把手機珍寶似的揣兜裡了。
溫雅雅上了秦家的另一輛車。司機跟著她,無論如何要把她買的東西全部退掉,讓她重新把那筆錢吐出來。中年女人跟在兩人身後,還想說什麼,卻看見秦大少忽然間衝她挑挑眉,說:“您可想清楚了,那些照片可還在我手裡。”
女人原本正想問向陽的行蹤,聽了這話,立刻不寒而栗,方才打算過去要錢的想法立刻淡了不少。
反正向陽那小子,本身就是個災星,能離得遠,還是離的遠點好。比起那不知道有多少的錢,還是女兒的前程要緊。
秦島坐上自家的另一輛車,也不由得鬆了口氣。他拍著弟弟的肩膀,說:“做得好。”
這麼一來,他們本是被動的,如今卻已經變為主動了。
秦嶼一如既往蹙眉躲開他的觸碰,默默又往車邊坐了坐。
秦哥哥鍥而不舍貼過去,試探著問:“阿嶼今天,怎麼突然和她們說話了?”
秦二少扭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他隻是珍寶似的握著手機,手指在上頭摩挲了下。
秦島一眼瞥見了他的手機壁紙。那看上去像是個女孩子,身上的白襯衫寬寬大大,袖子裡露出一雙細白的手,笑的很好看,跟棵搖曳的蘭草似的,帶著種若有若無的清香。隻這匆匆一眼,秦島便覺得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