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男人。
男人腿很長,身材相當優越,臉也足以具備在街上讓路人回頭多看幾眼的資格。隻是這會兒沉著臉,怒氣幾乎是毫不遮掩地從眼底迸發出來,那氣勢,跟馬上要撕咬食物的野獸也沒什麼區彆,讓和偉也怔了怔,下意識住了手。
“你是?”
院長問。
男人沒回答,隻一下子伸出手,把和偉撂倒在了地上,一腳踹上了對方的肚子。和偉渾身顫了顫,嘴一張,竟然當場吐出了一口血。
在場人的腦袋都木呆呆的,愣愣地望著他。男人還是不解氣,又提起他的領子,死命把他往牆上摔。
和偉驟然有了感覺,這人是要殺了他。
這人是真的準備殺了他!
他拚命掙紮起來,心頭終於泛上了恐慌,被勒的幾乎喘不上氣。手指尖費勁兒往前伸著,犯出了駭人的紫色,“你......”
就在這當口,地上的青年卻捂著膝蓋開口了,“霍叔。”
頸部的力道鬆懈了。
霍起把手裡提著的人扔回到地上,二話不說單膝跪地,檢查著地上青年的傷勢。他嘴唇抿得死緊,眉頭蹙的幾乎能打結,半天後才道:“沒事?”
寇秋疼的小聲倒吸氣,卻還是仰頭,衝他笑笑。
“沒事。”
他當時移動了身體,避免傷到自己的要害。如今看來,除了最開始時膝蓋上挨的那一腳,其它的都不過是些皮外傷。
霍起把他的褲腿卷起來看了眼,頓時眼睛裡頭冒了火。
男人站起身,一句話沒說,又一腳把剛哼哼著準備站起來的和偉踹回到了地上。力道太大,和偉發出一聲悶悶的哼聲,吐出來的血的顏色更重了。
院長一驚,剛要說些什麼,卻被身旁的小薇拉住。
“媽,”她小聲說,“剛才和偉都打人了,這會兒因為這個被打,一點都不冤枉他。”
院長急的不行。
“事情不是這樣啊!”她說,“這萬一要是真出了人命,你寇秋哥——”
她的話語說到了一半,忽然間咽了下去。像是有看不見的改變在她身上發生了,中年女人一言未發,重新又木木轉過了身,直接朝著後頭的廚房走去。
小薇的眼神也跟著轉變,同樣向著廚房過去了。
院子裡的孩子呼啦啦散去,隻剩下了寇秋、霍起和和偉三人。
風不刮了,鳥也沒有再叫。院子裡靜悄悄,除了他們,再沒有半點有生命的跡象。
寇秋沒注意。他把頭抵在膝蓋上,靠著呼吸來調節瘋了似的湧上來的疼痛,知道膝蓋那塊骨頭怕是已經碎裂了。男人的手覆在他的手上,青年的手涼的像冰,疼出了一身冷汗,連蒼白的唇上都是淋漓的水色。
他咬著牙,小聲說:“霍叔......”
霍起的眼神徹底變了。
“......嗯。”
“霍叔?”
那隻大手覆蓋在他膝蓋上,疼痛好像淺了些,慢慢地變淡了。
“嗯。”
數不清的瞌睡蟲忽然醒了過來,一波波往他的腦子裡湧。寇秋莫名覺得昏昏沉沉,眼前的景色也打起轉,他下意識用力拽住男人的袖子,說:“霍叔——”
霍起把他抱在懷裡,像是哄孩子一樣搖晃著哄。
“睡吧,”他眼眸沉沉,許諾,“等你醒來,就會好了。”
這話仿佛是句魔咒,寇秋頭一歪,當真沉沉睡了過去。地上的和偉張大了嘴望著這一幕,終於緩慢地意識到了什麼。
他一點點把自己往後挪。
“不,不......”
青年徹底睡著了。
霍起輕輕地抱著他,把他珍而重之地放在臂彎裡。他嘴裡哼著低低的催眠曲,一下又一下晃著,等唱完了,才抬起眼睛,來看和偉。
那——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和偉忽然間抱住雙臂,打了個哆嗦。好像在這樣的目光裡,他甚至不能被稱為人,而不過是個可以被簡單地一腳踩死的螻蟻。
輕輕的,拿腳尖就碾死了。
“不,”他斷斷續續地說,“你不能......啊——”
院子裡頭刮起了風沙。
沙子很大,鋪的他滿頭滿臉都是,連嘴裡也是。像是活的,一個勁兒向他的胃裡鑽。費勁兒地從喉嚨裡吐出來時,沙裡一層都是粗糙的碎石。
火燒火燎一樣的疼痛也從胃裡頭開始。它們燒著,慢慢就把他的五臟六腑全都燒化了。他甚至連一聲痛呼也發不出來,就被徹底燒成了一堆看不出形狀的廢土。
風呼啦啦地吹著,轉眼就把這堆土吹得乾乾淨淨。誰也看不出,這裡曾經站著一個活著的人。
霍起把懷裡的人抱回了家。
他把青年放置在床上時,有聲音就在他背後響起來了,“你不該這樣。”
男人的眼裡驟然閃過一道暗芒,回頭就是一拳。
站在他後頭的人挨了這一拳。這人擦著嘴邊銀色的血跡,卻還是要說:“這已經是他在這個世界裡要遭受的最後一點痛苦了。在這之後,他自然會一帆風順幸福安康。你強行扭轉了時間,這對他沒好處。”
霍起冷笑,“所以這就是你在那時候把我叫走的理由?”
那人說:“我是希望你清醒點。”
他望著麵前陰沉著臉的同伴,緩緩道:“他隻是個普通人。既然是普通人,就得承受生命裡的痛苦。你扭轉了整個世界軌跡,把他的大部分痛苦都給抹消了,難道連最後這一部分也不給他留下?”
霍起又給了他一拳,聲音冷的幾乎能結出冰碴。
“什麼痛苦?”
他一字一頓道,“我就是要他生命裡都沒有這兩個字——彆說是一點,半點也不行。誰給你的權利,讓你代替我做決定?”
他的胸膛上下起伏,明顯是一句話也聽不進去。同伴見他這樣,隻好輕歎一聲,往後走了一步,噗的一聲,消失了。
隻留下霍起一個人在房間裡。
他反反複複摩挲著床上青年的嘴唇,神情裡仍然帶著未完全消退的後怕與心疼。看了許久後,青年像是感覺到了什麼,眼睫動了動。
霍起上了床。
他靠在床頭,把床上的人半攬進懷裡,手於對方脊背上輕拍著。他的神色很溫柔,目光專注,仿佛要把人盯化了。
他在斷斷續續哼一首催眠曲。
“寶寶乖,寶寶乖......”
“寶寶乖乖的睡覺......”
在這樣的聲音裡,青年重新放下了心神,再度陷入了黑甜的夢境。
他夢到了很奇怪的事。
他夢到了年幼時的自己。
可那裡卻又像是不止自己。有另一個看不清的身影一直默默跟著他,瞧見他在雨中哭時,拚命地想把那把傘遞到他的頭頂。
可是沒用。雨水還是透過那道虛幻的傘淋了下來,那道身影頓住了,半天後,又試圖幫他擦掉臉上混著雨的淚。
“彆哭。”
那身影說。
“......彆哭。”
......
醒來後,這夢幾乎是瞬間就被忘了個一乾二淨。寇秋從床上支起身,底下有司機在按喇叭,男人過來敲門,神色如常,“起來了,今天不是說要去孤兒院的嗎?”
寇秋應了聲,坐起來,卻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太對。
這一切,好像都有些太熟悉了。
男人站在他床頭,和他說:“你們院長的生日,我買了點東西,你帶過去就好。我讓小劉換了輛車。”
寇秋的心莫名砰砰直跳,他說:“謝謝霍叔。”
霍起注視了他好一會兒,隨即轉身出門,手指在門上敲了敲,提醒他,“換完衣服,下來吃早飯。”
寇秋道:“好。”
男人把門關了,他愣愣地坐在床上,並沒動。
【......阿崽?】
係統還在隔壁喝奶,聲音很歡快,【阿爸!】
它好奇地問:【阿爸,你今天要去你之前待的孤兒院啊?那兒現在有多少人?】
寇秋勉強回答著,心卻突突跳的更厲害。
這一切都太正常了,顯得他的這種異樣感反而不正常。
係統崽子吮的吧唧作響,【阿爸?】
寇秋回過神,勉強笑了笑。
【嗯。】
可能,真是他想多了。
他站起身,準備脫掉身上的睡衣,換一身出門的衣服。可在他鬆開手的一瞬間,有什麼東西咕嚕嚕順著床單滾落下去了,安靜地躺在了床底下。寇秋一驚,忙俯下身去。他試探了半天,最後才把那個小小的東西從床下撿回來。
他的瞳孔驟然一縮。
躺在他手心的東西很小,弧度被打磨的圓潤光滑。
——這是枚剛剛從他手心裡掉出去的、還鑲嵌著寶石的名貴袖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