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 25 章 破戒。(1 / 2)

厭春花 六棋 12804 字 4個月前

兄長。

陸道蓮已經很久沒聽過有人這麼叫他了。

記憶中, 他生來就在上京寬宏鼎盛的昭玄寺長大,與寺裡收撿的孤兒一樣,無父也無母, 唯一不同的。

大概是他身邊總跟著一位師父。

他是教導他的長者,也是他容納他在寺裡長大的監視人。

他予以他學識、教條、善惡之分,以極其嚴苛又不敢令他受傷的姿態, 矛盾而複雜地對待他。

這不禁令幼年的陸道蓮心生無儘疑惑,他問他, “我是誰?你又是誰?誰生的我?”

從他會識字說話起,這是他第一次開口尋找答案。

然而對方並不告訴他, 看他的眼神如同在看一顆充滿危險而不自知的惡果,有時候又悲憫他, 悲憫得好似在麵對一條被拋棄的小狗畜生。

他刹那間明白,所求答案和追尋這個問題是多麼愚蠢可笑。

他是誰,誰生的他又有什麼要緊。

他人就在昭玄寺, 入了這裡,就是這裡的人,脫離紅塵, 與俗世毫無牽連。

他的師父就隻是他的教導師父。

或許,師父還有另一層身份, 就是這個寺裡受人敬仰的方丈、僧正,上一代國師?

能值得一代國師, 去到哪都得隨身帶著他怕他出事。

過去小小的陸道蓮,在如今的他看來蠢笨滑稽,狡猾且不可一世地問:“我尊貴嗎?”

我尊貴嗎?

你連讓我磕著碰著都不敢,可見我身份不一般。

這種想法隨著他長大,他通過這種方式來推測自己在寺裡應當是不同的。

直到有一年, 上京裡來了個北地的貴子,他周圍都是簇擁,家世不凡、衣著也不凡,他們偷偷從寺裡的後山潛進來。

在晏子淵吆五喝六地讓家仆跪在地上,供他踩踏爬牆時,陸道蓮早已站在了院內的參天大樹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那一刻。

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他跟他,幾乎長得一模一樣。

而是這個北地貴子,他居然比他還尊貴?

他能讓家仆給他當踩凳。

他卻連捏死一隻螞蟻,都要招來教導者的管製,就很不公,不是嗎。

少年的晏子淵在第一個翻牆進來發現了他。

滿臉錯愕和難以置信地問他是誰。

他是誰,陸道蓮早在歲以後就不再糾結詢問了,他身法鬼魅地從樹上下來,決定去找他的師父,那個每日都看不慣他的老頭問一問。

這世間,怎麼還會有和他一樣尊貴的人存在。

他能除掉他麼?

晏子淵追在他身後跑,質問的聲音都太吵了,若不是他記著那老東西的話,不可以殺生,不可以犯殺孽。

在一隻野貓竄出來擋住他去路的時候,他停下來慢了片刻,晏子淵是根本追不上他的。

不過。

他被對方一把從背後撲倒在地,在晏子淵敢鎖他的喉嚨,逼問他是誰,他是不是他阿耶流落在外的賤種的那一刻。

陸道蓮覺得,不管他是什麼人。

這輩子他都會死在他手上的。

他們的不和從相遇那天起就注定了,就像晏子淵經常邀著上京那些王孫貴子到寺裡找他麻煩一樣,陸道蓮煩不勝煩也準備把人給了結了的時候。

他被人攔了下來,收回了他從彆人那贏來的尖銳利器。

從而知道了一個本就猜測到的驚天真相。

“兄弟間不可鬩牆,他是你親弟弟,不眴,不可動他。”

“他與你同樣尊貴,你聽見了嗎。”

同樣尊貴?在陸道蓮還沒看見左擁右簇、恣意傲然和他長得相似的少年前,他是會覺得自己是獨一無二的。

可現在,對方是人人討好的北地貴子,他卻是昭玄寺裡,除了一張值得人趨之若鶩的臉,就彆無其他身份地位的臭和尚。

他拿什麼尊貴?

更好笑的,是背地裡帶人欺辱挑釁他的晏子淵,居然會用一種憐憫他在寺裡吃苦了的姿態,朝他伸出手,“兄長,我們說和吧。”

他以為,他在昭玄寺過得低微。

他以為,他生長在清河晏家就比他擁有的更多。

他以為,他世家貴子的身份比他一個來路不明的僧人,更適合執掌權利。

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天真。

就像此刻,以為叫幾聲“兄長”,就能為他所用一樣。

愚蠢到這些年過去,還是沒有一點長進。

屋外連接幾道轟鳴雷聲,一下一下錘擊在人心上,烏雲遮天蔽日,使得午後的佛堂失去光亮陰暗無比。

而時不時落下的閃電,又將裡頭兩道神似的身影照亮。

所有由晏子淵帶來的少年回憶,如潮水般從陸道蓮腦海中退去,他從蒲團上緩緩立起身,帶來的陰影爬滿了佛堂半麵牆。

供台上拈花含笑的佛像諷刺地見證了這一罪惡的當場。

陸道蓮眼也不眨地逼視他,悠悠道:“你可彆後悔。”

他語氣不烈,晏子淵卻聽得心悸了一瞬。

他想也不想,毫不示弱地回:“這有何可悔?你放心,就當是我找你借種,你隻管叫我那婦人有了身孕,事後我決不虧待你。”

“你從上京帶來的人,路上應當損失不少吧?這樣,事成之後我分你兩成兵力。”

“這兩成,我會讓人為他們分配武器,足夠你在清河組建勢力。”

他可真夠舍得的,為了讓他代為圓房,連私兵都能分給他。

哪怕陸道蓮知道,那些私兵也可能是臨時征召的遊俠野人組建而成,戰力一般,沒有規矩,比不上真正經過訓練,上過戰場的精兵一根毫毛。

他還是沉默的,作出了沉思的樣子,煞有其事地考慮了番。

就在晏子淵等候良久時。

陸道蓮一針見血地問:“那之後呢,若她真懷上我的種了,你打算怎麼做。”

他言語粗鄙直接,與他性潔如白雪、氣態如蘭芝的模樣相差千裡,堪稱斯文敗壞。

晏子淵倒也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他。

畢竟他們少年就相識,對彼此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都了如指掌,其次他們二人爭鋒多年,誰都不服誰,都想壓對方一頭。

這麼久了,是時候得出個結果了。

他麵露誠意道:“那自然是讓她生下來,我會好好待他,視他如己出,自此以後,我不會有彆的血脈。”

晏子淵確實是他說的這麼想的。

他無法碰寶嫣,如何能碰彆人。

可他坐在下一任晏家家主的位置上,就不可能沒有後代。

不僅寶嫣想延續香火,晏子淵也很需要一個屬於他的孩兒。

他一定會好好教導他的,讓這個有陸道蓮一半血肉的孩子,叫自己阿耶,他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

甚至當他們之間又起爭鋒時,這個孩子還能成為籠絡或是掌控陸道蓮的最佳用具。

他不信陸道蓮出了個家,就能視七情六欲為無物。

隻要陸道蓮對他的血脈有一點仁慈,晏子淵就能狠狠利用這點軟肋,徹底把這個兄長壓下去。

一想到困擾多年的陸道蓮會因為血脈受製於自己。

晏子淵便迫不及待,野心昭昭地催促他親口同意這件事,“如何,我這般決定可令你滿意了?你去是不去?”

一個新婦。

換兩成兵力,那就是兩千多的勞力。

是人都知道該怎麼選,在心照不宣的對視下。

陸道蓮似乎被成功誘惑住了,無知無覺地步入這個為他設下的圈套,“為何不去。”

他意有所指道:“你都這般求我了,我豈能視而不見,見死不救?”

“是吧,阿弟。”

就像晏子淵惡心他那樣,陸道蓮同樣惡心了回去。

晏子淵走時,麵色比吃了糞還鐵青難看。

像是為了有意報複,在傍晚大雨將歇,天空清如碧璽的時刻。

佛堂外突然間來了一群說是奉命侍候陸道蓮的人,說是侍候,實際上更像是來監視他的。

仿佛擔心他會出爾反爾,晏子淵的親隨拉著下人在外頭道:“我等奉郎主之令,替大人為今夜的良宵做了些許準備,還請大人出來笑納。”

所謂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