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第 71 章 難舍風月。(2 / 2)

厭春花 六棋 12747 字 4個月前

那是,陸道蓮的住處。

衣衫單薄的女郎在屋外道明身份,自薦枕席,臥房中銀盆燒著炭火,於無聲的靜默中爆出一兩聲劈啪的火星子。

剛被安撫一場的寶嫣,朝對視中的陸道蓮投去彆有深意的目光,那是頭一回陸道蓮在她眼中看到戲謔的意味。

寶嫣學著隔壁還在呼喚陸道蓮的女郎,手放在嘴邊,輕輕喊:“太子殿下……”

“冬夜寒冷,孤枕難眠,奴家特意來為殿下暖身子來了。”

寶嫣念著也是不好意思的,可她就是想看看陸道蓮會不會去,今夜晚宴,任誰都看得出那位梁府官想要極力討好陸道蓮。

對方會悄悄安排人服侍他,也不稀奇。

但是寶嫣也不會將人傻傻讓出去,若他真碰了其他人,臟了,那她就不要了。

“殿下……”寶嫣手指劃著撐在榻旁的手臂,慢慢往上,陸道蓮深邃的眼睛緊盯寶嫣,對隔壁執意要近身伺候他的聲音拋之腦後。

為了讓這嬌媚的婦人知曉厲害,他再喂了她小半口茶水後,失去耐心地把剩餘的杯中物含在嘴裡,朝著寶嫣渡了過去。

叫她再說那些惱人的話。

她聽聽無所謂,萬一說著說著動了氣,當了真,到頭來還不是他來善後?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夜他隻想好好擁著她枕一個好眠。

久未得到侍寢的允許,寒風中,被派來的女郎終於心生退意。

梁府官乃是宮中梁美人的族親兄長,領了為太子接風洗塵的要務,特意在他留宿在府中的這天,安排了一場豪宴。

可惜全都未得發揮,連他送去的親女也未能進太子的門。

原以為對方會是那等貪圖美色的人,如今經過試探,才反應過來,先前種種不過是個假象,此人好美色,卻不一定會濫情。

將所觀察到的跡象將事情報上去,梁府官朝著下屬感歎:“來路不善啊,前路不明,還是告訴梁家小心為上吧。皇後和丞相那邊,也遞消息過去,太子身邊有一女眷,不知身份,已暗結珠胎……”

經過一夜休整,陸道蓮的隨行隊伍離開鴻燕府,再次出發。

寶嫣是被卷在錦被裡,從房中一路被抱入車輿中的,她當時還未醒,貪了一宿歡忄青,正當瞌睡。

她醒後陸道蓮還在身旁,期間哪怕寶嫣迷迷糊糊睜開過眼,再閉上,還是記得有他陪著她的影子畫麵。

上京就在不遠前,官道越寬越擴,隊伍中的氣氛愈見森嚴。

很難不去想京中勢力,能打開城門容許陸道蓮進入,是在請君入甕,也許會有埋伏,等著將他擒拿。

更也許還有更多的陰謀阻礙等著他。

寶嫣於昏睡中,被人扶起,她嗅到幽微的佛香,就知道碰她的人是誰,連對方使得力道都熟悉得很。

陸道蓮知道她沒睡好,孕期夜裡不好歇息,常需翻身,寶嫣初來上京略有些水土不服,夜裡頻頻抽筋腿腫。

陸道蓮陪在她身旁,時常會親自照顧她,為她按捏,有時候不知為何寶嫣心浮氣躁看他不順心,還會將他趕下車輿。

賈閒說孕婦皆是如此,是肚裡胎兒鬨的。

而她懷的又是陸道蓮的子嗣,陸道蓮便什麼也未說,等寶嫣再次想嗔怨他的時候,指腹按住她的唇,叫她安靜下來後,自發從車輿中離開,換了匹馬在馬背上伴駕。

姿態嫻熟,平心靜氣,叫親眼所見那一幕的蘇鳳璘都心有戚戚。

孕期的婦人是不好惹的,他也很擔心阿妹將這位惹惱了,但到目前為止,陸道蓮那裡還是一切正常。

到今日,陸道蓮還在車輿中,讓人打了盆水,替倦意還在的寶嫣拭麵。

他拿了齒木,耐心等寶嫣張嘴,為她清洗,在差不多之後,輕輕捏著她的下巴,示意她把嘴裡的水吐出來,再擦乾淨細膩白嫩的五官。

經過這番操作,寶嫣已然呈清醒狀,她困倦地靠在陸道蓮懷裡,手裡被塞了一麵巴掌大鑲嵌寶石美玉的鏡子。

陸道蓮在她身後,嘗試替她編發簪花,鏡子裡倒影出兒郎高大的影子,動作細心,毫不含糊,等幫她梳好了發,他摸了下寶嫣的臉,安撫:“此地離城關還有十幾裡路,你先入京,我隨後再來找你。”

寶嫣本是懨懨地閉著眼,聞言驚訝地睜開了,她被陸道蓮抱下車輿,等看清道路上另一行等候的車馬,寶嫣才意識到是什麼情況。

等候在此處已久的蘇賦安見到人,給陸道蓮行禮,之後才對還處於震驚中的寶嫣道:“小妹,太子入京是大事,局勢不明,他不能帶你以身犯險,於是派出書信,與我們約好在此處接你。”

陸道蓮一直看著她,在將她送到蘇家馬車上時,寶嫣還能感覺到他放在她腰上的手,隔了好一陣才鬆開。

長兄說入京是很凶險的事,寶嫣一顆心都提了起來,她緊張地凝視著陸道蓮,期待他發話。

陸道蓮:“京中暫時還無人知曉你真正的身份,你先和你阿兄他們秘密入京,沒有人會為難你們。我會在此命人紮營等候,待你們平安到達,傳個信回來,我便再次出發。”

他全都是在為她考慮,寶嫣更聽得出他平淡話語下,暗藏的波濤,那麼多人等他入京,想要見識這個橫空出世的太子有何能耐。

朝堂風雲變幻,人心莫測,稍有不慎就會死無全屍,她阿翁當年就是吃了好大的虧,連累到親弟弟自戕而亡,之後舉族南遷抬著三位長輩們的屍骨,心灰意冷地回了金麟。

寶嫣也因此為風波中的陸道蓮揪緊心弦,她怕肚裡還未出世的孩子見不到親生父親,更怕再見不到眼前總欺負她,卻能為她撐起一片天的郎君。

陸道蓮神武的英姿宛若烙印,烙在寶嫣眼中,她好似被這捧總不能熄滅的餘火,悄然在內心燒穿了密密麻麻的小洞。

每個提起來,都是屬於一個人的名字,都能說道一二。

寶嫣手探出了窗外,似乎想抓住點什麼:“那你呢。你怎麼辦?”

她還盤著他梳的發,辮子得的不怎麼好,有一兩縷都垂在寶嫣耳邊,風一吹便微微蕩了起來,唯有頭上的珠花,他花了更多心思去簪,看起來還是雍容華美的。

看穿她心中恐懼,對驟然從他身旁離開不適應,陸道蓮握住了寶嫣探來的五指,大掌包裹小手,摩挲柔胰,眼神定定落在她擔憂的臉上,“我無妨。”

“什麼叫無妨,你……”

寶嫣心底早已被慌張占據,她可不是要在這個當口要與他說笑。

陸道蓮發覺她眼裡深處漸漸霧上來一層水光、含淚,這才確認寶嫣是真的在擔心他,“彆怕,我不會有事。”

他握住她的小手,都很怕稍微用力就將她弄疼了,嬌氣如她,沒了他今後還有誰能護她一生一世。

不是陸道蓮不信蘇家人,父兄再親也隻是父兄。

長輩老去,兄弟娶妻,總有顧不上的時候,更不能叫她一人帶著孩子孤苦伶仃。陸道蓮:“信我。”

不知不覺寶嫣已經將他的手握得緊緊的,陸道蓮垂眸小心而輕柔地將她指頭掰開,“好了,時辰不早了,你該隨你兄他們回去了。”

寶嫣眼睜睜望著陸道蓮要走,他好狠的心,竟對她沒有絲毫留戀不舍,就這麼不回頭……

就在她胡思亂想,淚眶水珠從中滑落之際,本來走出十步的人,陡然帶上清冷的肅殺之意返身,宛若會縮土成寸,快步回到馬車窗戶跟前。

當著蘇家人的麵,陸道蓮探身進去吻了寶嫣,頭上窗紗一拽,正好在眾人看清前,半覆蓋住二人的臉。

宛若日與月相交輝映,昳麗春忄青的畫麵令人耳根一熱。

蘇家寶嫣的阿耶,蘇石清當即轉開頭,和半瘸著退趕來的次子麵麵相覷。

蘇石清、蘇鳳璘:“……”相對無言。

“你,你要平安無事……”寶嫣連日來身邊已習慣有陸道蓮陪伴,他當她是掌中嬌,捧手中怕摔,含嘴裡怕化。

寶嫣非石非木,焉能不被觸動,她緊抓陸道蓮的肩膀的衣服,指尖用力到發白,一麵淚盈盈地叮囑:“我會替你誦經祈福,我誦普華經,觀世音,我念祂保佑你……”

“阿嫣。”正人君子蘇賦安隔了會,回頭不忍心地勸:“太子,耽擱不得了……”

這個時間前來接人,也本是件危險之事。

再拖延一陣,定然有暴露他們私通太子之嫌。

如今蘇家上下,都因為寶嫣做了陸道蓮的婦人,還懷有身孕而保密,三緘其口,未曾宣揚。

不過紙包不住火,到底等這位入主東宮後,再被知曉對他們也是對寶嫣能少許多危險。

耳邊掠過蘇賦安催促的話。

陸道蓮抹去眼前人微紅眼眶的淚,再俯身在她唇上含了含,最後抬頭深深凝視她一眼,柔聲答應:“好。”隨後離開寶嫣。

“陸道蓮……”

窗幔輕紗遮擋住離去的高大身影,寶嫣手還保持著想要挽留住陸道蓮的姿勢,怔怔望著他的背,淚珠啪嗒啪嗒,宛若珠玉掉落。

從不知有朝一日,她竟舍不得他的離開。

直至蘇石清的聲音傳來,她才緩緩醒神,慌亂而不好意思地喊道:“阿,阿耶?”方,方才她跟陸道蓮道彆,都被看見了嗎。

蘇石清吃驚於自己親女和那位太子感情已到難舍難分的地步。

但看出嫁一年不到便好似受儘委屈的寶嫣,最終心緒複雜到什麼斥責的話都沒說,他歎息一聲:“回去吧,你嫂嫂也來了上京,還有你侄子侄女,見到他們,好生敘敘舊。”

有她相熟的親人在,也許這被迫分離的傷情會有所改善。

蘇賦安示意駕馬的車夫朝關內駛去,他們一行人加一輛馬車,慢慢消失在路途中,越來越遠。

直到看不見,陸道蓮才騎上慶峰送來的戰馬,“眾將聽令,兩個時辰後,隨孤入關,若有埋伏,格殺勿論!”

寶嫣不在,不知陸道蓮周身氣態已變,失去柔情蜜意,一切樣貌回歸本真。

他的麵是毫無喜色的,眼也是清如寒夜,沒有笑,孤抿著唇,野心勃勃。沒有人能阻攔他登向帝位的寶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