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彥華平常回家來,一家人總是高高興興。唯獨這次, 家裡的氣氛很不愉快。為著程程念書的事, 唐彥華跟爸媽說了些不好聽的話。程程因此也提心吊膽的, 生怕爸媽怪她自作主張。好在唐懷錦夫妻心裡有愧,並沒有對女兒說什麼, 隻是對兒子心存怨懟, 臉色都不大好看。
唐彥華對此也心知肚明,回來的當天,就換上了他爸的舊衣服, 下地裡乾活,一下午把剩下沒耕的一畝多地耕了, 把最後一批玉米種子著了土。程程在家裡,把臟衣服都洗了, 把屋裡屋外打掃了一遍, 天黑前,去割了一背簍豬草, 把牛趕去溝裡喂了水。弄完這些見唐彥華跟媽還沒回家, 便又到地頭去看,隻見天色麻黑, 唐彥華跟他媽還在忙著掩種子。程程過去幫了一會忙, 一家人齊心協力, 總算在天黑之前完事收了工。
一下午累壞了。
全身都是泥,沒一處乾淨的。唐懷錦老婆走到洗衣服的池子邊,就著池水洗了洗手, 擦抹擦抹身上,進廚房去煮晚飯。
唐彥華把臟鞋子脫在牆角,進睡房換衣服。
程程拿了盆,拿了內褲,和兩件乾淨衣裳,走到他門口例行說:“哥,我去溝裡洗腳了,你在家裡洗還是去外麵洗?”
唐彥華說:“我去水庫。”
唐懷錦夫妻喜歡在家裡洗腳,程程喜歡在水溝洗腳,唐彥華喜歡去水庫洗腳,一家人各有各的喜好。程程聽他說要去水庫,也就不管他的了,自己去了水溝。
程程蹲在陰涼涼的水溝邊,把腳放進水裡,搓洗腳指縫裡的泥。
乾完活後,身上總是很臟。在家用洗腳盆搓,能搓下一盆和著泥沙的渾水來,而且還洗不乾淨,所以程程喜歡收了工到水溝洗腳。溝裡水寬敞,隨便還能洗洗胳膊,趁天黑沒人的時候洗洗身上。
天氣熱,冷水冰涼涼的沒過腳,正怡暢舒服。洗完腳,她見四下黑漆漆的無人,索性把長褲子脫了,隻穿著個內褲,然後坐在石板上洗大腿。農村裡洗澡不容易,大腿上一搓就很多泥,挺煩人的。
搓完腿上,摸脖子,肚子上,胸口上也是泥,隻是用手撩水洗,怎麼都不乾淨。她見那水清澈,似乎不太深,頂多沒過她的大腿,便有點心癢,忍不住想站到水中間去洗。豎著耳朵聽了四下動靜,好像除了她沒彆人,她便小心翼翼地動起來,先試試談談地把一隻腳插到水裡,踩著一塊硬石板。感覺穩穩當當了,才把身體和另一隻腳慢慢移過去。
在水中間洗澡果然很舒服,感覺又涼爽又清潔。她彎著腰,撩水搓自己胸口。她害怕有人,一邊洗著,一邊豎起耳朵聽四周,正提心吊膽地四望著,忽然聽到遠處的有樹枝的沙沙聲。她嚇了一跳,以為是有人,喊了幾聲:“誰在那?”也沒聽到有人回答。那沙沙聲很快消失了。她心有餘悸,不敢再洗,匆匆收拾了衣服回家。經過牆角時,正聽到唐彥華和唐懷錦老婆在說話。唐懷錦老婆在院子裡摘蒜苗,問唐彥華:“不是去水庫了,怎麼還一身泥回來?”唐彥華有些懊惱地說:“水庫乾了。”
唐懷錦老婆嘀嘀咕咕說:“這才六月份。又是誰在放水,又把水庫給放乾了。”
程程見唐彥華身上還是臟的,驚訝說:“水庫乾啦?前幾天我記得還有水呢。”
唐彥華見她回來了,說:“我去水溝洗。”拿著毛巾和幾件臟衣服,也去水溝了。
唐懷錦老婆下了麵條。
吃過飯,她媽洗碗,支使程程去把櫃子裡的床單被套找出來幫唐彥華鋪床。程程自然答應,抱著被子,進了唐彥華的屋。他那屋裡長久沒有人住,好大的灰,唐彥華正自己拿塊抹布擦抹著。程程把床單被子一摞給他放在乾淨椅子上:“哥,媽讓我給你拿這個厚棉被,說晚上冷,你看成不成。”
唐彥華也不介意,兩個便一起把床單鋪上,棉胎裝進被套裡。
床鋪好,程程也沒走。唐彥華帶回來的行李中有些衣服和書要整理,他一件件收疊著,讓程程在一旁幫他打手電筒。程程正默默站在黑暗中,把手電筒光對著他的床,唐彥華忽然問想起似的問說:“晚上是你在溝裡洗澡?”
程程臉一熱:“啊?”
唐彥華一邊收拾行李一邊說:“我去水庫,發現水庫裡沒水,隻好回來去溝裡想洗腳。結果看見有人洗澡,好像是你。我沒看清,直接就走了。那溝裡的水太涼了,洗腳還行,要洗澡還是在家洗。你女孩子家,在外麵洗也不安全。”
原來那會樹枝做響,是他弄出的聲音呢,難怪程程覺得怪怪的。程程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家裡洗不方便麼。再說,水也不是太冷,我經常天黑了去外麵洗的。”
唐彥華說:“農村裡真的一點都不方便。想自己弄個洗澡的地,不是沒地方就是沒熱水。洗個澡要一盆一盆的燒水,還要端進端出的,屋裡泥巴地,沾點水就成了泥坑。不像城裡有自來水籠頭,還有專門的浴室,和專門燒熱水的鍋爐。等以後掙錢了咱們都想辦法搬到城裡去住,也不用現在這樣,在水溝裡洗澡。水溝裡不乾淨,有寄生蟲和細菌的。”
程程說:“咱們一家都搬到城裡去呀?”
唐彥華說:“對呀。”
程程撅了嘴不大高興說:“那也住不下呀。就算你工作,單位給你分了房子,萬一你結了婚娶了媳婦,也沒有我跟爸媽的地兒。我可不敢指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