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蕭明晟將案上奏折“啪”地一下合上,一雙鳳眸異常嚴肅地看向李治,道:“賀蘭敏之的才學我有數,固然是上佳,但沒到狀元之才的地步。他素來倔強,不是他的東西,他不會要的。”
李治愣了一下,旋即意識到自己剛才不小心念叨出聲了,頓時有些訕訕,道:“批你的奏折,這事兒,阿耶有數。”
話是這麼說,但李治心中卻將閉著眼睛點賀蘭敏之狀元的事情扔到了一邊。兒子不同意,那就算了。
雖然兒子不願他加恩母族的男丁,但他還是太年輕,一些表麵功夫還是得做的。
媚娘的母親、阿姊還有死去多年的妹妹,可以敕封誥命夫人,應國公武士彠加爵。至於媚娘那兩個兄弟,還是稍微給個末等爵位吧,但實權必須全擼了。
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說乾就乾,在蕭明晟手腳麻利地批完奏折後,李治“毫不留情”地將蕭明晟趕出甘露殿,下詔命上官儀入宮。
需要起筆的詔書有點多,雖然不是很急,但提前讓上官儀打好底稿還是很必要的。
被用過就丟的蕭明晟聳了聳肩,準備回臨照殿,但轉念一想,會試放榜,賀蘭敏之正是春風得意之時。
既已是確定了殿試麵聖的進士,不知賀蘭敏之從軍的想法有沒有改變,索性現在無事,比如出宮看看他好了。
蕭明晟也是個行動派,在李治詔令的上官儀還沒有入宮的時候,蕭明晟拎上一壇禦酒,施施然地出了宮,騎馬向著永和坊的楊家彆苑而去。
楊府彆苑,此番獲得覲見天顏資格的賀蘭敏之得到了長安弘農楊氏族長親派來的族人祝賀,不時便有人上門恭喜,喜得武順眉開眼笑,打賞的銀錢如流水般送出。
放在平時,這麼花錢還會有些肉痛。但今日武順高興,給錢的時候格外爽快。
賀蘭敏之見過了弘農楊氏派來的人之後就躲了懶,恭維話聽多了,他隻覺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都要冒出來。那等諂媚言語,他們說了不覺怎樣,賀蘭敏之聽了反倒覺得牙酸。
索性半月後有殿試,這一場殿試的重要程度不亞於春闈三場考試,賀蘭敏之用溫書備考做借口,將打賞的事情交給母親,自己則躲到了楊府彆苑的後院。
賀蘭敏月這會兒也不在家,賀蘭敏之高中,賀蘭敏月心中歡喜,遂帶人去了慈恩寺還願,這會兒還沒從慈恩寺歸家。
比起前院的熱鬨,後院清淨,卻也能遠遠地聽到前院此起彼伏的恭賀聲和鞭炮聲。
一朝及第如魚躍龍門,哪怕初始隻是八-九品的小官,卻也讓人歆羨。
賀蘭敏之微微恍神,前百進士入太極宮殿試,後二百進士繼續參加吏部選試,想來殿試之後便會直接賜官。他若得了一官半職,該如何從軍呢?一個弄不好便是牽連家族的罪過,賀蘭敏之固然想要完成自己的理想,但他更想要母親和敏月過得好。
就在賀蘭敏之心生猶疑的時候,卻聽到一個聲音懶洋洋地響起:“我當是何家郎君,大好的日子卻躲在此處偷閒。”
賀蘭敏之一愣,霍地轉頭看去。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在此刻他眼眸明亮,充滿了喜悅。
隻是,賀蘭敏之這一看,先是驚訝,旋即便是無奈。
隻見楊府後院高牆之上,紫服玉帶的貴公子斜坐在牆頭,一腿垂下,一腿曲起。他單手拎著一隻酒壇,晃了晃,道:“敏之郎君,恭喜高中,來一杯慶賀一下。”
賀蘭敏之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撣了撣袖子,道:“明晟郎君還在等什麼?”
蕭明晟勾了勾唇角,從高牆上一躍而下,輕盈落地。他將手中酒壇往後院石桌上一放,口中道:“來,敏之郎君,飲一杯狀元紅,祝你殿前折桂。”
賀蘭敏之將酒壇封泥拍開,一股濃鬱酒香逸散而出。他不禁深吸一口氣,然後白了蕭明晟一眼,道:“儘能信口胡謅,還狀元紅,是欺負我沒喝過好酒嗎。”賀蘭敏之舔了一下唇角,一副眼饞模樣,道:“這是葡萄酒吧。”
所謂狀元紅,扯再多的名頭,也不過是紹興那邊家裡兒子成婚時招待客人的花雕酒。而葡萄酒,自太宗皇帝改古法,親釀葡萄美酒以宴群臣,葡萄酒的地位便一躍為眾酒之上,為長安貴族所追捧喜愛。
蕭明晟一笑,複又從袖口中掏出兩隻墨綠色的精巧爵杯來。杯薄如紙,玉色透亮,分明是拿上好美玉雕琢而成。
賀蘭敏之拿起一隻酒杯,仔細看了看,篤定地道:“祁連山玉雕琢而來的夜光杯。葡萄美酒再有這夜光杯,明晟郎君倒是會享受。”賀蘭敏之抬頭遠眺了一眼當空紅日,搖了搖頭,道:“隻可惜時候不對。”
夜光杯的一大特性就是酒在杯中,若有月光皎潔,杯體便會光輝熠熠,美不勝收。
“行了,雅人敏之郎君,俗人蕭明晟等著喝酒呢。”蕭明晟擺了擺手,三世為人,有些事情他看得特彆開,尤其第二世最後一段日子裡,他在睢陽城裡跟軍民混在一起,彆說皇家氣度,就連萬花風雅之氣都被他丟得乾淨。如今,他在親近人麵前,已經連裝樣子都嫌麻煩。
賀蘭敏之撇了撇嘴,眼眸卻忍不住彎起。倒了酒,兩人便坐在石凳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氣氛很是和諧。
“果然好酒。”
直到……楊府後院外傳來馬車的軲轆聲,還有賀蘭敏月與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
半醺的賀蘭敏之猛地直起身體,陡然睜開的桃花眼中一片冷厲之色。
哪裡來的登徒子,竟然都扒到了楊府後門處!
蕭明晟默默喝了一口酒,作壁上觀。
楊府彆苑後門外,賀蘭敏月由婢女扶著下了馬車。二九芳華的美麗女子抬眸看向眼前長身而立的男子,麵上飛霞,卻是落落大方地道:“勞煩郎君一路相送,小女感激不儘。”
“隻是舉手之勞而已,賀蘭娘子不必多禮。”男子聲音裡略帶羞赧,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楊府後院中,蕭明晟忽地挑眉,眸中閃過一絲詫異。
這個聲音是……
門外的賀蘭敏月和陌生男子的對話其實再拘謹不過,蕭明晟聽著還覺得有些尷尬,莫名覺得他們是在沒話找話說。但一旁的賀蘭敏之,他的臉已經沉得不能再沉了,本一張姝麗臉龐,世間少有的美男子,此刻已經黑如鍋底,似乎那正竭力與賀蘭敏月搭話的男人若是出現在眼前,賀蘭敏之都能一拳砸過去。
已經聽出門外男子身份的蕭明晟抬頭望天,心情有些複雜。
話已經聊到了實在找不出話題的地步,男子與賀蘭敏月對視了好一會兒,片刻後,男子偏過頭,耳朵通紅,訥訥道:“賀蘭娘子,我……我素聞賀蘭郎君才學不凡,若是、若是想要上門討教一二,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