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被推到頂峰後便狠狠墜了下去。
這是一場騙局,周唯隻有巨大的失重感。
好像做什麼都沒法緩解,心臟仿佛被掏空一角,需要更多、更多、數不清的愛才能填滿。
周唯想,沒有什麼比這更糟糕了,她以為的結束遠遠不是結束,而是開始——她開始欲壑難填。
***
那天過後,周唯表現得和以往沒什麼兩樣。
一直拖到七月底,王青和周廣寅輪番給她打電話才不得不回家一趟。
王青要給她辦升學宴,好收回這些年送出去的禮金,順便誇耀一下她令人咋舌的成績。
她知道周唯學習好,但是這種好僅限於小縣城裡的學校好,考年級第一又有什麼用?放到隨便一個省重點不一定排得進前一百,南臨七中那種級彆的高中更不必說。
所以省內公布排行榜的時候,王青和周廣寅接到親朋好友的電話雙雙傻眼。
查分當天兩人問周唯分數,周唯平靜地報出幾個數字,王青嫌她成績不上不下,旁人問起隻說周唯考得一般,揮揮手說不提了不提了。
誰能想到周唯給親爹媽報了個假分數。
他們就算解釋彆人也不信,電話那頭王青的經理說著恭喜的話,語氣中卻深藏著不易察覺的輕蔑。
多稀奇,王青和周廣寅的閨女竟然能考省第三!真是歹竹出好筍,兩人養出個學習那麼好的!
腹誹歸腹誹,經理繞來繞去探詢周唯什麼時候回來,能不能抽空給自家孩子補補課?再不濟傳授些學習經驗也是好的。
王青哪見過這麼和顏悅色的經理,平日裡仗著自己跟大老板是親戚,不給人臉色看都是好的,現在也有她求自己的時候!
王青正洋洋得意,周唯欺騙她的惱火一股腦消了下去,話沒說幾句,被吹捧得像氣球一樣飄起來,拍板讓周唯一回來就教她女兒。
周唯卡著王青辦升學宴的當天才回來,沒帶行李箱,下了高鐵直接去的飯店,在酒桌上的笑容依舊禮貌而標準,任誰也看不出她舟車勞頓的疲憊。
王青叫她敬酒,她一杯杯敬過去,站在張建榮麵前笑的妥帖得體,腦海裡卻怎麼都止不住幻想他死亡的場景,是癌症?車禍?暴斃?亦或者彆的,什麼都可以。
周唯總會在這種時刻走神。
想著想著自己都被逗笑,於是一雙清透的眼睛裡笑意更深,眉長而黑,膚色勻白,上頭水晶燈的光照在臉側,處處細致溫和,她身上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越來越濃了。
張建榮的兒子張文洋也在,看著周唯的眼裡滿是驚豔。
王青招手喊張文洋過來,張文洋忙不迭端了杯子擠到周唯旁邊,周唯不著痕跡地後退半步,眼神掃到他,想張建榮死的時候最好帶他一起。
黃泉路上做個伴。
周唯低頭抿了一小口。周廣寅要她敬白酒彰顯誠意,周唯往裡偷偷兌了很多水,可是咽進喉嚨還是被燒灼感刺激得咳了兩聲。
張文洋注意到她逐漸泛粉的脖子,目光在她領口下逡巡,來來回回看她的胸和腰,表情控製不住地下流猥瑣。
敬完張建榮,王青猝不及防地拉著周唯靠近張文洋,“你文洋哥特意來祝賀你的,快跟你文洋哥喝一個。”
周唯從王青的手靠近那一刻起便緊繃起來,被拽住的同時順勢揚了下手腕,半杯白酒迎麵潑了張文洋一臉。
酒液滲進眼睛,他慘叫出聲,周唯禮貌的微笑剛好轉變成驚恐,緊接著是一疊聲的道歉。
“媽你看你推我乾什麼!都潑張文洋身上了!”周唯轉頭佯裝惱怒地看向王青,王青看著哀嚎的張文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周唯說著:“紙呢我去找服務員要紙”,一邊往外走,錯開了張文洋想要抓她手腕的手。
桌上坐著吃飯的人全都圍了過來,又是喊服務員又是接水給張文洋衝眼睛,張建榮站在一邊滿臉不知所措,王青這才結結巴巴地說她沒推周唯啊。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服務員!喊服務員進來!”
張文洋痛得彎腰,兩隻手像螃蟹那樣張牙舞爪,眼睛很疼,卻又不敢伸手去揉。
張建榮心疼得一直喊他名字。
“走走走去醫院。”同桌沒喝酒的人抓起車鑰匙和張建榮一起架著張文洋出去了。
王青當然跟了上去,周廣寅左右躊躇,也跟了過去。
周唯特意等了一會才回去,包間裡的人走了大半,隻剩寥寥幾人收拾東西準備走。
“王叔叔,他們人呢?”周唯朝他晃了晃手裡的紙。
“去醫院了。”
周唯“啊”了一聲,神情重新忐忑不安起來,看她這樣剩下的人也不敢苛責,安慰了幾句叫她先回家等著。
周唯點點頭,垂頭喪氣般離開包廂。到偏僻的地方用紙巾狠狠擦著手腕,白皙的皮膚被碾得通紅。她低低罵了一句傻逼,把紙巾扔進垃圾桶。
晚上十一點多王青才回到家。
周廣寅晚上沒喝儘興,找朋友續攤去了。
王青一看見周唯就氣不打一出來,不管是不是她推的,她堅決不承認這件事與自己有關,指著周唯罵了一通才算解氣。
周唯低著頭坐在沙發邊上,一言不發,等她罵完輕飄飄問了問張文洋的情況。
王青把他描述得很慘,周唯聽著不禁在心裡歎氣,原來他沒事啊……那太可惜了。
教訓完周唯,王青得空喝了幾口水,再看看手機。幾小時前她發了給周唯辦升學宴的朋友圈,經理點讚評論,私聊問她周唯什麼時候有時間。
“我沒有時間。”
麵對王青的要求,周唯還是低著頭,一邊回謝易初消息,一邊慢條斯理地拒絕。
王青瞬間像被點了的炮仗,火又冒起來:
“你怎麼就沒時間了?!天天睡到那個點,早起一會不行嗎!”
“又沒讓你乾什麼,你怎麼學的就跟人怎麼說,那麼大人了怎麼什麼事都做不好!”
“就你今天犯的錯,我又花錢又費精神,過幾天還得請你文洋哥來家裡給人家賠禮道歉。你能乾什麼?你說說你還能乾什麼?!”
……
周唯輕輕抬眼:“是你突然推我,我才潑到他的。”
“我都沒跟你計較查分撒謊騙我的事,你還跟我計較上了?!”王青一拍茶幾站起來,怒氣衝衝甩下一句:“你教也得教,不教也得教!”
然後洗澡、睡覺,自始至終沒有再看客廳裡的周唯一眼。
她回臥室將門關得震天響。
有點被震得耳鳴,周唯抵住耳朵停了片刻。
等那一陣嗡聲過去,將目光轉向放雜物的櫃子,從裡麵找出一把裁縫剪。她拿到手上比了比,鋒利剪刀口有手掌那麼長,手指摁上去有微微的刺痛。
周唯握住手柄,剪刀尖朝上,試了幾個穿刺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