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起來疼極了。
他沒見過周唯這樣。
他這個女兒,很能忍,以前王青不是沒打過她,包括他自己,脾氣一上來也動過幾次手,記憶裡她多是垂著眼睛靜靜站在一邊,沒有什麼表情的模樣,好像任人揉圓搓扁的麵團,隨便他和王青怎麼打,她連躲都不會躲一下。
久而久之,他都快忘了周唯對疼還有反應。
畢竟以前也是這麼過來的。
動了動嘴,最後還是抵不過從遠處傳來的王青的說話聲:“我那是愛她才打她,我怎麼不打過路人?!不打不成材,疼了才知道改!”
周廣寅說:“你媽也是為你好。”
“趕緊回屋收拾收拾出來吃飯,現在像什麼樣子。”
說完,轉身就走。
周唯終於忍不住細細顫抖起來,牙齒上下磕碰著,卻還是低著頭,眼睛睜得大大的,朝旁邊側了側臉,兩滴滾燙的眼淚湧出眼眶,掉到彆的地方去了。
她的心又冷了一點。
終於又冷了一點。
疼到麻木之後,反而有種輕飄飄的感覺。
周唯把布滿傷痕的手臂舉到眼前,另一隻手搭上去,微微用力,從手背慢慢摩挲到手肘,於是挨過打的地方重新泛起火辣辣的灼痛感。
她痛得嘴唇都在抖,聲音極輕:“媽媽,我好疼。”
——我不會再期待了。
***
飯桌上張文洋一直在關注她。
眼下微紅,明顯哭過一場,正小口小口吃著米,連桌上的菜也不夾。
周唯過得太過順遂,張文洋看不慣,憑什麼她能去好學校能考這麼高的分;然而周唯一旦挨打受罵,張文洋又生出憐憫她的心思,仿佛隻有這種情況下她才會狼狽不堪,還是那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可憐蟲。
自從發覺自己父親和王青的關係後,張文洋在周唯麵前總有種隱秘的優越感。
對她百般不喜的親媽對他算得上是親切周到,王青時不時還會給他爸拿煙拿酒,給他買衣服鞋。
跟周唯的感受完全相反,他無限膨脹於王青對他的討好中,更加崇拜張建榮,覺得張建榮厲害得不行,竟然能讓王青跟他出軌,王青給他點東西算什麼,她和他爸都這種關係了,什麼東西他不能要?
張文洋偷偷舔了舔嘴唇,目光一個勁地往她身上瞥,周唯放下碗回到臥室,反鎖了門。
再忍忍,起碼忍到謝易初來。
又過了將近一個小時,外麵的動靜穿過幾乎沒有隔音作用的牆壁。
張建榮和王青把周廣寅架到床上,隻聽見砸進被褥的一道悶聲,然後呼嚕聲漸起。
王青甚至懶得編個圓滿的理由,高聲說一句:“你爸喝多了,我跟你建榮叔去給他買藥。”
便和張建榮一起出了門。
周唯斜靠在床頭,手邊放著手機,大腿下壓著一把剪刀。
四周無人,周廣寅的呼嚕聲襯得環境愈發寂靜,隻有她自己
細微的呼吸聲,在一方沒有窗戶的房間裡。
周唯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忽然門把手被人從外麵狠狠擰了幾下!
門打不開。
意識到她提前反鎖了門!張文洋惱羞成怒,抬手砰砰砰砸門,周唯想,來了。
她的手出了一點汗,冰涼冰涼的,也壓到大腿底下,悄悄握緊剪刀。
張文洋在門外大聲叫喊她名字,他也喝了酒,開始顛三倒四地辱罵她。可是沒有人應聲,張文洋撤開距離踹門,震得抵門的椅子顫動不已。
手心還在出汗,濡濕了剪刀,可周唯握得很穩,握手處的花紋嵌進手掌。
她可能會殺了他。
她想。
如果他真的闖進來。
書桌上的台燈亮度被調到最高,映進她眼瞳,像焰火一樣絢爛璀璨。或許她可以報警、可以尋求彆人的幫助……可是她想要他死。
如果他闖進來的話。
周唯神情很平靜。
持續的踹門聲沒能催醒周廣寅半點意識,張文洋氣喘如牛,停了下來,整個房子除剛才以外的聲音,又多了他惡狠狠的喘氣聲。
片刻的停止更像是懸在人頭頂的刀。
不知什麼時候又會再次落下。
突然傳來一陣手機震動聲。
急促的嗡嗡聲像無數隻蜜蜂振翅飛翔,猝不及防闖入臥室。
張文洋摸出自己的手機,這聲音不屬於他。
但他聽到周唯低低柔緩的聲線:“喂?嗯。”
“謝易初。”
“……”
“嗯,嗯……我知道。”
“……”
“下樓麼?現在?現在。好。”
是一個男生,正在樓下等著。
張文洋被酒壯起的膽子又泄了出去。
周唯主動打開房門,張文洋還蹲靠在牆上喘氣,周唯左手拿著手機湊在唇邊,右手自然下垂,掩在寬鬆的袖口裡,忽略掉他徑直走向陽台。
路燈前一道高瘦挺拔的身影。
往下入目全是漆黑,光線從他身後滲進來,逆光中謝易初的神情不太清晰。
十來層樓的高度,他抬頭定定看向周唯,周唯在電話裡聽見他笑。
然後,將手攏在一起,謝易初真實的、漫不經心的嗓音從樓下傳來:“周唯!回家!”
周唯飛奔下樓梯,長發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