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隻有將死之人才能看到。”邵陵將自己汗濕的發絲捋向腦後,嘴唇也在輕微地發著抖,“咱們似乎忽略了最後一封遺箋,那位姑娘寫的內容,咱們以為隻是一封普通的絕筆,我想其中應該也透露了一些訊息,比如她提到的那位叫‘宛玉’的姑娘,說她險些就要死了,然後又緩了回來,醒來之後就對她講了一段‘胡話’,說是飄到了半空,看到了身上長滿人臉的蟲子……我不確定……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線索,也許真的隻是臨死前的幻覺,但也不排除是真的看到了什麼的可能……”
“如果一個生命體是由肉|體和意識組合而成,”朱浩文的目光裡透著蒼白,“那麼在這個人的生命體征極度不穩定的時候,肉|體和意識發生分離的現象,也不是不可能,畢竟二者本就不是同一個維度的物質。意識跨越維度,看到了肉眼看不到的東西,但這個時候它又和肉|體藕斷絲連,回到肉|體中後,意識所看到的信息就傳入了肉|體裡,於是肉|體醒來後還記得意識看到的東西。”
“但……想要達到這個效果,恐怕得讓人……瀕死才行。”華霽秋看著兩人。
也就是說,需要有人不那麼痛快乾脆地死去,這個人,得在慢慢死去的過程中無比痛苦地掙紮,痛苦著的同時,還要儘力地,把自己看到的東西傳達給大家。
而這個方法,不見得就會成功,沒人知道得瀕死到什麼程度才能看到,到了那個程度是否還能強撐一口氣把信息傳達出來,也許完全沒有機會說話就已經徹底死去,也許根本就不可能看到任何東西,一切都是純粹的幻覺……
最為殘酷的是,無論這個方法成功與否,這個人都將在無比的痛苦中慢慢死去。
而不能選擇一個痛快的,不需要過多痛苦的死法。
“我來。”柯尋說。
“不行!”朱浩文斷然一聲,見柯尋看著他,便轉頭指向牧懌然,“……他還在想辦法,如果說我們真的能像每一幅畫那樣九死一生,那這唯一的一線生機,就寄托在他的身上。所以你現在不能死,你死了,他肯定沒有辦法再冷靜思考,或者,就算還能冷靜,你死了對他來說一切也都沒了意義,不是嗎?就當是,就當是為了儘量找到徹底終結的辦法,就當是為了不再產生下一批入畫者,你,你這一次,這一次走在後麵,可不可以,柯尋?”
沒有等柯尋開口,忽聽得嶽岑的聲音有些艱難地傳了過來:“你們……最好有人……離我近一些……”
幾人忙循聲看去,卻見嶽岑正一手費力地撐著拐杖,另一手捂著腹部,刺目的血從指縫間滲出來,她的腳邊掉落著一柄沾了血的水果刀。
“岑姐!”幾個人衝過去扶住搖搖欲倒的她。
嶽岑急促地喘息著,示意大家幫她坐下,聲音虛弱地道:“我的……疼痛耐受力比一般人都強一些……就是……怕到時太虛弱,沒有辦法說清楚我看到的……你們……仔細聽著點……”
“我聽著,我聽著,岑姐,你……”顧青青拚命地咬著牙憋住自己的哭聲,怕乾擾到嶽岑的說話聲,她下意識地想要說“你忍著些”,卻又反應過來這句話的不恰當。
這樣的忍受無疑是最殘忍的虐待,且就算忍著些又能怎樣呢?人是必須要死的,即便忍著能活下來,也還是要再次把自己弄死……
嶽岑費力地笑了笑,看著圍在身邊的眾人:“大家……不要太著急,儘力……拖一拖時間,你們看……方菲犧牲後,風中的怪物又……又消停了一些,雖然很短暫……但我們……我們可以儘量拖延一下……給……給小牧留出儘量多的時間,大家儘可能地……拖到怪物快要衝膜而出時,再……”
眾人明白了她的意思,紛紛痛楚地點著頭。
“我不知道……要到什麼程度才行……”嶽岑更加虛弱,已是氣若遊絲,“你們……注意著……如果我來不及說話……就暈過去,不要顧及……想辦法把我弄清醒……”
顧青青哭著點頭,彎下腰去,把自己的耳朵輕輕貼在了嶽岑的頰邊。
秦賜在嶽岑的另一邊蹲跪下來,伸手輕輕地搭住了她的脈,垂下眼簾,默默地感受著她的心跳速率。
直到指尖下的脈博越來越弱,越來越慢,嶽岑已經閉上了眼。
“岑姐——岑姐——”顧青青難過地搖晃她的身體。
秦賜解下背在身上的藥箱,原本帶著它上來,隻是想做為自己的陪葬,這隻藥箱是祖父留下來的,祖父曾是一位中醫,這隻藥箱也算是個祖傳之物。
可惜,自己還沒有結婚,更沒有孩子,這隻藥箱,也隻能就此和他一起終結在這裡。
秦賜從藥箱裡取出一支注射器和一瓶針劑,以相當熟練和迅速的手法吸取藥液,為嶽岑在注射部位消毒,紮針,推液,拔針。
這是搶救針,通常在病人心跳停止的時候注射,以期達到起死回生,或暫時性的起死回生之效。
秦賜知道這麼做很殘忍,他在延長嶽岑的痛苦,他把她從死亡的安寧裡硬拉回來,繼續接受痛苦的折磨。
可,她也一定不願意讓自己白白受了這番折磨而無為死去。
她的堅強,理應得到饋還。
嶽岑重新有了微弱的意識,但已經沒有再度睜開眼睛的力氣,她翕合著嘴唇,幾不可聞地說著什麼。
顧青青儘力把耳朵湊近她的嘴邊,卻沒能多聽哪怕幾秒鐘的時間。
嶽岑終於還是停止了呼吸和心跳,這一次,是永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