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火已歸
文/沐清雨
兩人對視著,空氣中隱忍較量的氣氛持續了幾秒。
之後,俞火輕巧地擺脫了他的鉗製,語氣依然不太好:“我對邢先生的身份不感興趣。”
不錯,還記得他姓邢,不枉他昨天那麼仔細地介紹自己。手腕處瞬間的麻痹讓邢唐冷靜了下,他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移開,無語地笑了笑,“好,那你隨意。”
他這麼一隨意,俞火有種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無從發作的她於是撂下話,“彆再跟著我。”然後頂著小雨快步往山下走。
上來找邢唐的唐開蒙與她迎麵碰上。認出是小雷鋒,他下意識喊了聲:“赤小姐?”
等俞火反應過來是叫自己,已經走出一段距離。而她又不認識唐開蒙,就沒回頭,更沒停步。
唐開蒙那句“需要傘嗎”就憋回去了,像是想明白了什麼似的,他小跑著往山上走。
或許是為了刻意和俞火保持距離,以免她又誤會他有所企圖,又或者是被俞火的不識好人心氣到了,邢唐下山的腳步很慢,以至於上來迎他的唐開蒙抱怨:“雨都下上了,你不能走快點嗎?”
邢唐沒說話,隻接過他手裡的傘撐開。
唐開蒙注意到他表情不是太好,“剛剛下去的是昨天那位赤小姐吧,你們……”
邢唐打斷了他,說:“偶遇。”
他語氣很克製,語調也很平淡,但這兩個字聽起來怎麼都有點不對勁。尤其這偶遇又是他刻意折返回來才發生的。對於這種人為製造的偶遇,唐開蒙瞬間腦補了很多情節,他故意說:“這雨眼看著大起來了,她也沒帶把傘。”
邢唐抬了抬傘,發現已經看不見她的身影,本欲回一句“她開車了”,轉念想到那瓶酒,他步子加快了,似乎忘了才被人家懟夠嗆。
再回停車場時,私家車已所剩無幾,邢唐不確定俞火是不是真的酒後駕車走了,他也不可能挨輛車去找她。直到車子駛出停車場向山下去,看見那道在風雨中小跑的身影,邢唐才反應過來,她根本沒開車。
油門都要踩下去了,到底還是減了速,把車停在她身邊。降下車窗,他溫聲道:“上車。”
俞火的裙子和頭發都有點濕了,她有些狼狽地抬頭,撞上那道坦然溫和的視線。
邢唐不想聽拒絕的話,索性下車,為她打開了後座車門,又說一次:“上車。”
他就那麼站在雨裡,擋住了她的去路。
唐開蒙適時幫腔:“上車吧赤小姐,雨越下越大了,下山還有段路呢。”話音剛落,雨勢忽然變大,頃刻間傾瀉而下,劈裡啪啦地砸下來,濕冷地落在臉上。
見她不動,邢唐無奈:“上車吧。我不販人,你大可以放心。”
不販人?他倒是還得微妙。想到往車站去確實還有段距離,再退回去避雨也會被淋透。不吃眼前虧的俞火一低頭上去了,但也用他能聽見的聲音回敬了一句:“販人也是需要智慧的。”
真犟!邢唐挑了下嘴角,為她關上車門,坐回駕駛位。
大雨持續,雨刷不停擺動,外麵的景象依然有些模糊。邢唐專注於路況,一時沒說話。
唐開蒙在正副駕駛位間的手扣箱裡拿出一條毛巾遞給俞火,“擦擦臉吧赤小姐。”
俞火還不適應赤小豆這個新名字,反應了下才接過毛巾,道了聲謝。
邢唐隨手抽了張紙巾擦了下臉上的雨水,同時說:“這位是我舅舅,唐開蒙。”
俞火心裡怎麼想就不知道了,嘴上卻客氣地說了句:“唐先生,你好。”
唐開蒙則露出好好先生一樣的笑容:“你好你好,昨天都沒好好感謝赤小姐。”
他一口一個赤小姐的,俞火聽得揮身不舒服。可一抬頭,正對上後視鏡裡那雙仿佛寫滿了內容的眼睛,俞火隻能繼續做她的赤小姐:“不客氣。本來也沒幾步路,楠楠聰明,問了護士,自己也能找回去。”
她語氣隨意,根本沒當回事。這讓唐開蒙愈發認可了她小雷鋒的人設,“還有我家那位小老太太,你千萬彆往心裡去,她糊塗記不清人。聽阿唐說,他還誤會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如同給她解圍似的,邢唐插話進來:“後座有衣服。”
俞火正因為雪紡麵料的裙子半濕,貼在身上感到尷尬,但座位上的衣服顯然是件男士外套,不知是前排哪位先生的。
邢唐側頭看她一眼:“洗過之後還沒穿。”言外之意,衣服是他的。
俞火遲疑了半秒,最終拿起外套披在身上。他明明說是洗過還沒穿,但上麵的男性氣息,和之前跌進他懷裡聞到的乾淨清新的味道一模一樣,她抿唇,刻意忽略著什麼。
開下了山,邢唐才想起來問:“你去哪兒?”
俞火卻說:“前麵車站放下我就行。”
深怕邢唐聽她的,在不遠處的車站停下,唐開蒙趕緊說:“雨這麼大,車不好坐,阿唐我們送赤小姐回去,反正也順路。”
你都不知道人家要去哪,怎麼順的路?邢唐腳下一踩油門,從車站經過了。
俞火忍了兩秒:“西城中西醫結合醫院。”
唐開蒙頓時高興了,“我就說順路嘛。”說著側過身去,一副要和俞火長聊的架勢。
邢唐剛要打斷他,唐開蒙的手機響了,他一看是單位的電話,轉身坐正。
邢唐就沒說話。
俞火更無意聊天,儘管雨簾阻隔了視線,她還是把目光轉向了車外。路上黃藥子打來電話,要來接她,俞火說搭了順風車去醫院,那邊似乎很不放心,一直和她持保著通話。
雨基本停了,醫院也近在咫尺。俞火才收線:“我在門口下就行。”
邢唐停車,唐開蒙也解安全帶:“我也在這下,走兩步。你不是要去公司嗎,趕緊走吧。”
邢唐偏頭看了他一眼。
唐開蒙假裝沒看見。
邢唐的視線在俞火忘了脫下的外套上停留一秒,啟車。
等他把車開走,俞火並沒急著進去,而是問唐開蒙:“唐先生是有什麼話要和我說嗎?”
如此冰雪聰明,倒省得唐開蒙繞彎子了,他直奔主題:“赤小姐可能也看出來了,我母親患有阿爾茨海默病,就是老年癡呆。但這次住院是因為血壓升高。原本昨天下午已經要出院了,但她哭了很久,晚飯也不肯吃,連阿唐都哄不好,後來……又加了一組降壓藥。”
春天是肝氣向外舒展的季節,而肝臟的功能是調節全身氣血運行,一旦肝氣鬱結無法排出,氣血就會紊亂,誘發高血壓。所以每年的這個時候,醫院裡高血壓患者最多。俞火就明白唐開蒙是希望自己去看看他母親,但她說:”恕我直言,依您母親的情況,親人的陪伴,遠比我這個外人去看她一次的效果要好。”
“赫饒是楠楠的媽媽沒錯,老太太也確實想見她,但她和阿唐……”唐開蒙停頓了下,考慮如何三言兩語為邢唐解釋清楚。
俞火卻以為涉及到那位邢先生的隱私,唐開蒙才欲言又止。就沒讓他繼續下去,直接說:“我現在就和您去一趟病房吧。”
唐開蒙頓時覺得這位赤小姐不僅是小雷鋒,更是小天使。他那顆媒婆心頓時又複蘇了。去病房的路上,大蒙舅舅有心替外甥做個功課,了解下小豆姑娘,結果俞火一句:“您母親出現這種情況多久了?”打斷了所有。
兩人到病房時,正趕上老太太要輸液。結果小護士才進針,邢外婆手背上的血管,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歪了。
“啊,怎麼回事……”小護士頓時就慌了,像手被燙了一樣,迅速撤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