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火已歸
文/沐清雨
和搭他車那天一樣,他們初遇那個晚上也下了很大的雨。夜空星月不見,濁雲滿布,眼前唯一的亮光隻剩閃電,狂風更像一把鋒利的劍,卷著塵土在空中飛舞,讓人心生恐懼。
邢唐記得清清楚楚,那天是……10月10號。
那個本是桂花飄香的季節,於邢唐而言,卻滿是血腥。他從救護車上跳下來,腳下跟著醫護人員跑著,耳畔全是令人心慌的急救推床輪子和地麵磨擦的聲音。他甚至沒勇氣看一眼,躺在上麵的人毫無生機的臉。
搶救室外,他被護士攔住:“家屬在外麵等。”
他氣息很急地站在走廊裡,看著亮起來的急救燈,身上冷得幾乎要打寒顫。
可他不能倒下。那裡麵的人,還生死未卜。回想案發現場的不堪,他像是受不了某種壓抑似的,沉沉地呼出一口氣,然後仰頭。
事隔多年回想起那一刻,那份無能為力還那麼清晰。又怎麼會想到當時站在不遠處的俞火,其實在感同身受著他的挫敗和焦急。
護士神色緊張地出來,揚聲問:“誰是家屬?”
邢唐聽見了,卻不敢應,生怕護士告訴他搶救無效,請他節哀。
護士先看了眼他身後,才看向他:“你是裡麵那女人的家屬嗎?病人需要輸血。”
她還活著!繃緊的神經一鬆,邢唐上前一步:“我是,抽我的。”
護士向他確認:“你是RH陰性血嗎?”
邢唐挽袖子的動作一滯,大腦在那一秒一瞬間,一片空白。
俞火這時才注意到他手上全是血。
而護士接下來要說什麼,她不用猜也知道。
俞火下意識擼起自己的袖子。
邢唐很快回神,他拿起手機打電話,嗓音啞得厲害,可那邊竟還猶豫。他突然就發了脾氣,用近乎命令的口吻說:“我讓你現在馬上調!”
調人事檔案找血源,怎麼來得及?他顯然是慌不擇路了。
俞火也不顧不得其它了,她跑過來說:“我是RH陰性血。”
邢唐應聲轉身,白色襯衣前襟上未乾的斑斑血跡,觸目驚心。
俞火眉心一聚,重複一遍:“我是RH陰性血。”
邢唐灰暗的眼底瞬間被點亮,他一把扣住俞火手腕:“請你救救她。”
情急之下,他手勁不小,握得俞火有些疼,而他手上的血像是有生命力似的,瞬間侵入到俞火的肌膚裡,讓俞火感覺到它主人的渴求。
那是生命的渴求。
俞火掙開他的手,對護士說:“抽我的。”
護士看著她,麵露難色:“可病人失血過多……”
俞火就明白了,“先抽800毫升,應該能撐到血站送血來。”
給患者補血需要一個過程,而失血量在800毫升,不會危及生命。可她偏瘦,如果是正常采血,也就采200毫升,最多不會超過400毫升。而此刻,顯然需要更多。護士擔心她吃不消。
見護士遲疑不決,俞火急切地說:“都什麼時候了,救人要緊。”
護士快速權衡之後點頭,“跟我來。”
邢唐下意識跟過去,俞火邊隨護士走邊回頭說:“你在這等。”冷靜到不容反駁的語氣,與麵孔上未脫的稚氣形成鮮明對比。
就這樣有了血,勉強撐到血站送血來。邢唐不敢想如果沒有那個小姑娘及時出現,結果會怎麼樣。等搶救室裡的人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他第一時間找到護士,詢問獻血小姑娘的情況。
休息室時,俞火臉色慘白地昏睡著,嘴裡喃喃地說著什麼。她聲音很低,邢唐走過去,把耳朵貼近了才聽清她囈語的是:“奶奶……”
所以她剛剛也在搶救室外,是因為奶奶突然病了,才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這麼穿著睡衣來了醫院?可她看上去尚未成年,她的父母呢?疑惑的同時,邢唐輕輕地給她蓋上了被子。臨走前,更像兄長一樣用自己寬大的掌心在小姑娘發頂摸了摸,似安慰,又似感激。而前一秒還皺著眉頭的女孩兒,就舒展了眉心。
一周後,俞火來到醫院的特殊病區,在五樓的高級病房找到了那晚急需輸血的人,她敲門沒人應,想了想,不請自來地推開了門。
病房很靜,病床上的女子臉色蒼白,眉頭緊鎖,看樣子睡得並不安穩。陪護的邢唐連續多日沒怎麼休息累壞了,竟坐在椅子上睡著了,連有人進來,都絲毫未覺。
俞火掃了眼床尾卡,上麵顯示患者的名字叫:赫饒。見她的手臂露在外麵,俞火上前一步,有心幫她放進被子裡。結果一碰赫饒的手,她心一驚。病房溫度適中,赫饒的手竟是冰涼,俞火有一瞬的猶豫,還是伸手給她搭了個脈,同時仔細觀察著赫饒的臉色。等她收了手,邢唐也沒有醒。俞火悄悄退出了病房,找護士借來了紙筆,坐在門口的長椅上低頭寫方子。
而方子剛剛寫好,病房裡就有了動靜,隨後有人從裡麵走出來。相比那晚的狼狽,此時的邢唐換了件白襯衫,衣擺規整地收進褲子裡,下身的黑色西褲,褲線似乎因久坐不那麼筆直,但挺拔的身形彌補了所有,絲毫不覺有不妥之處。
注視身穿牛仔褲帽衫的俞火沒兩秒,他說:“那天謝謝你。”語氣真誠,嗓音沉緩。
俞火沒有接受他的這份謝意,反而說:“我來是想問問你的名字。”
當時是有些意外的,邢唐默聲,輪廓分明的臉散發出淩厲冷淡的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