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火已歸
文/沐清雨
邢唐眼神深邃地注視她:“我以為你借由他的口, 又拒絕了我一次。”
燈光照在他臉上, 輪廓分明。俞火視線下移, 落在他下巴上, 說:“你這麼理解也沒錯。”
“我就知道。”目光灼灼地定格在她臉上,像是要從她細微的神情變化中尋到什麼蛛絲馬跡。卻失敗了。邢唐隻好用手輕抬她下巴, 逼她與自己對視:“行, 我記著了,第三次。”
俞火卻不再回避,筆直地迎視他的眼睛:“邢唐, 我不是欲擒故縱, 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不適合在一起。”
“嗯,第四次。繼續。”邢唐眼底漫著笑意, 似乎並沒有把這個世界通用的理由當回事:“最好今天一次性把一百個理由都說出來, 我也看看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究竟怎麼樣。”
麵前的男人額頭飽滿,五官線條簡潔硬朗,不僅英俊,更有與眾不同的味道。俞火注視他,語氣沉緩:“我隻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大夫。出身寒門,有著平凡無奇的經曆, 除了會點醫術, 拿得出手的也就是這張臉了。你是實實在在的豪門。當然, 我知道, 即便不是接管大唐, 你依然可以再創造一個大唐出來。但我不想做你的灰姑娘。”
她語氣愈發認真,“況且,你並不了解我。你所看到的,幾乎是我最完美的一麵。實際上,我五毒俱全。所有女孩子身上的缺點,我都有。甚至彆人沒有的缺點,我也有。你對我的好感,其實毫無道理。沒錯,這世上確實有一種感情叫一見鐘情。可顯然你對我不是。否則,那一年我們失聯,你會找我。憑你邢唐,要找一個人,不是難事。”
但你什麼都沒做。
明知道她不是責怪,卻莫名覺得虧欠。仿佛自己虧欠了自己七年。邢唐神色微動,眼眸沉沉地盯著她。
“我真的不是介意赫饒。遇見你那年,我十六,還不懂愛情。你對他的緊張,在意,我隻覺美好。當我看見你衣不解帶地守著她,我特彆希望你們能在一起。我之所以留下那張藥方,是想幫你救她。”俞火停頓了兩秒,竭力穩了穩聲音:“其實,我輸完血後又回了一趟搶救室,我聽見負責搶救的大夫對你說,情況不好,讓你有心理準備。我看見你手抖的幾乎拿不穩筆,是那位大夫扶著你的手簽的字。那一刻你對死亡的恐懼,我感同身受。我當時就想,萬一她沒熬過去,你才是最痛苦的人。”話至此,她的眼睛已經紅了。
從他們相識,她是溫暖的,善良的,是剛的,烈的。這是邢唐第一次看見她這般柔弱。為他曾經的無助,恐懼,而流露出的柔弱。這柔弱讓他特彆難受,特彆地慌。邢唐鬆開了捏在她下巴上的手,身體不自覺後退一步。
“我確實從驕陽嘴裡多次聽到你的名字,我也看過很多關於你的報道。對於你的家世背景,我可以說是了如執掌。所以那天拿到病例,看到患者名字是鄭雪君,我就知道,她是那位與你不睦的繼母。”不期然地在邢唐眼裡看到意外,她繼續:“我留了心,想證實她是裝病,不僅僅是為你。我是醫者,救死扶傷是我的職責。而我不願意看到,有人利用醫學,逃避罪責。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她早晚會為自己做過的事,犯過的錯,承擔後果。我也願意,儘自己的能力維護它的公正。”
“但是邢唐,我想要的,是簡單的生活。我不信‘出走半生,仍是少年’的說辭,我不喜歡過儘千帆的那種男人。而你,恰恰是這種人。有人說,舊愛為你留下的傷,終有一日會由新歡為你治愈。我能治病,但我不是你的藥。”俞火的眼神是沉靜的,昭示此刻她有多冷靜:“彆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和感情。我不是第二個赫饒,不需要你以青春為代價的守候。”
這真是個很強大的理由。她不介意赫饒,她介意的,是他不簡單,不單純的經曆和家世。邢唐覺得好不公平,又無從辯駁。
他直視她,燈光把他眉宇間的痛苦與掙紮映得那麼明顯。俞火幾乎沒勇氣直視,她最後說:“謝謝你了邢唐。但是,對不起。”
偶爾有車經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為什麼偏偏在今天說這些?”邢唐問:“我很難不聯想到蘇子顏。是因為她?不能是因為她。我和她……八杆子打不著。我白天在醫院裡說什麼誤會,是逗你的。”說完這些,他意識到自己抓的重點不對,可一時間,他心裡太亂,有點不能思考。
俞火輕輕搖頭,表示不是因為蘇子顏:“你那麼優秀,堪稱黃金單身漢,這G市,有多少姑娘都想嫁給你,成為邢太太。你有追求者,愛慕者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這些話我本想等到木家村拆遷的事告一段落再和你講,即便成不了戀人,衝你做的是一個好項目,我不該在這個時候給你添亂。但有些話還是早點說清楚的好,免得造成更大的誤會。”
“隻是為了避免誤會嗎?”邢唐不信:“怎麼我覺得,你對我不是全無感覺。”
“我承認,我確實被你吸引了。尤其你還當著赫饒的麵,表示在追我。我是有些觸動的。可這些不足以讓我放棄自己的原則。”像是還覺得不足以讓他死心一樣,她說:“若是我喜歡的人,沒什麼能阻止我接受他。”
所以,所謂的阿礪,所謂的一百個理由其實隻是一個原因——她不喜歡他。
周圍很靜,光線朦朧,邢唐心中巨浪翻湧。那種由天堂直墜地獄的失落、疼痛,讓他好半天都找不到自己的聲音,說不出話。他甚至像站不穩一樣,把手撐在車身上,緩慢地靠過去,半晌。
她看著他小心翼翼維持麵上的平靜。心裡如同被打翻了一瓶苦水,那令人難以承受的滋味無聲流淌。俞火握緊了拳,狠心地轉過了身。
擦身而過的瞬間,那隻多少次看似無禮,實則被她縱容的手,再一次拽住了她。邢唐重重地呼吸了兩次,才艱澀地開口,“我知道,我的家世,我的經曆,於你而言太複雜了。我也沒有資格讓你為了我放棄原則。但如果我說,若我們在一起,你跟的隻是一個清空了心的男人邢唐,和邢家,和其他外界所有的人或物都無關,你願意再考慮考慮嗎?”
苦水翻湧而來,漲得俞火胸口疼起來。她無法再多停留一秒,也不敢抬頭看他一眼,掙開他的手,步伐急亂地走掉。
如同沒有勇氣麵對她決絕的背影一樣,邢唐緩慢地轉過身去,而那串之前被拿在手裡的車鑰匙,嘩啦一聲掉在地上,如同他霎時被抽空的心,難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