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火已歸
文/沐清雨
赫饒調出了當年那起拆遷事故的卷宗。
說是意外其實並不準確。
對於祁淑珍來說, 那是一場無妄之災。
對城邦地產而言,也很冤枉。
俞一歸去世後, 或許是不願觸景傷情,也可能是考慮到孫女未來的發展, 祁淑珍賣掉了家鄉的舊屋, 帶著尚未成年的俞火搬到了A市。
那時俞火已經馬上高三, 並不適宜轉學。可相比縣城,A市的教學質量自然更好。尤其從俞爺爺到俞一歸,對縣裡的醫療發展都是有貢獻的。不用托人找關係,縣裡就向市裡申請, 解決了俞火的上學問題。其實也不算解決,以俞火當時無論什麼考試都是全縣第一的成績, A市的學校根本是搶著要她。
不負所望, 俞火在高考中發揮穩定, 以足夠上清華北大的717分的成績,成為A市那一年的高考壯元。當北中醫招生辦打來電話,俞火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俞一歸的母校。唯一放心不下的隻剩奶奶祁淑珍。
恰逢此時,她們所住的那片區域傳來了拆遷的消息。俞火和祁淑珍一商量, 決定拆遷時選擇置換房,可以留著祖孫倆兒日後居住, 也可以在房價漲起來時賣掉, 再根據俞火畢業後的工作情況,就近再買一套房。
俞火的經濟頭腦在那個時候體現出來的。年紀不大的她居然很看好房地產業。於是,她說服了思想保守的奶奶, 把手中的積蓄都拿出來,準備在簽拆遷協議時,添錢置換一套麵積大些的房子。
安排妥當後,俞火在九月時,出發去G市上大學,祁淑珍則留在A市等待簽拆遷補償協議,計劃等這邊開始拆遷,暫時去俞火學校附近租房子過渡一段時間。
祖孫倆已經開始期待在G市的新生活了。
拆遷卻拖了近一年。直到才在行業中展露頭角的城邦從另一家開發商手裡接過這個項目,拆遷才終於被納上了日程。
祁淑珍在那個時候進了醫院。由於要做一台大手術,高昂的費用讓俞火一度想要向城邦地產申請更改拆遷補償協議,把置換房改為貨幣補償。這時,她遇到了邢唐。邢唐以助醫基金的形式,為她解決了難題。
可事實是,助醫基金的申請也是需要流程和時間的,為了不耽誤祁淑珍的病情,老人家那一次的全部醫療費用,是邢唐個人承擔的。而他為了不給俞火增加思想負擔,事先和院方打了招呼,通過院方轉告俞火,啟動了助醫基金。
邢唐沒想到,俞火會以他的名義捐款,還了他所謂的為她申請助醫基金的人情。他更是萬萬想不到,一起由前開發商發動的不正當競爭,殃及了祁淑珍。
當時拆遷在即,早已康複出院的祁淑珍隻等俞火暑假回來,就打包行李去G市了。俞火也在計劃時間,想著回去時,先給邢唐外婆看病。
前開發商卻為了阻礙城邦地產的項目進度,喪心病狂地試圖以一起強拆事件栽贓城邦,祁淑珍便成了那起事件的受害者。
那是城邦地產第一次遭遇危機,所幸邢唐沒有慌,指揮曹文浩與警方密切配合,很快把前開發商揪了出來。
城邦因項目停滯損失不小,可相比人命,也不值一提。
本來賠償該是前開發商的事,畢竟他們才是罪魁禍首,可對方老大都折進去了,怎麼賠?
邢唐交代曹文浩處理此事,務必妥善安排受害者家屬。
三名受害者,其它兩家均接受了高額賠償,唯有一家,拒絕賠償,且解除了拆遷補償簽議,把原有的置換房換成了貨幣補償。
當時這件事,肖遠山是安排了程嘉野過去處理的。
所以無論是邢唐,還是曹文浩,都沒關注到俞火。而處理過程中,他向邢唐彙報:“老太太的家屬拒絕賠償,隻要求變更拆遷補償協議,把原有的置換房換成貨幣補償。”
發生了這樣的事,家屬不願再保留由城邦承建的置換房,也在情理之中。邢唐回複說:“可以。你想辦法把賠償款以房屋補償形式交給家屬。”
曹文浩卻說:“家屬自己已經根據原有房屋麵積,和我們的補償辦法,算好了金額。一分不多,一分也不少。”
那是邢唐做項目以來,第一次經曆這樣的事情,他心情本就很沉重,此刻,連求個心安都不能。那一瞬,邢唐腦海裡莫名地浮現出俞火的臉,他決定:“把賠償款以受害者的名義捐給醫療慈善救助基金會。”
曹文浩遲疑了一下,最終照辦。
顯然,這件事,城邦替前開發商背了鍋。可如同赫饒所言,事情因城邦而起,邢唐作為負責人,有推卸不了的責任。
俞火當年也是那樣想的。在她看來,城邦地產和前開發商之間一定是存在惡意競爭,才會彼此結了仇。得知邢唐和城邦的關係後,她確實恨了邢唐一陣子。認為邢唐是奸商,為了做項目,為了賺錢,不擇手段。
可隨著年紀的增長,加上對城邦和邢唐的刻意關注,她發現似乎不是自己認為的那樣。城邦的發展很好,儘管不是A市最大的房地產公司,做的項目卻極具口碑。而自那起拆遷事故之後,他們在拆遷方麵的工作,似乎比行業內任何一家公司都做的好。至於邢唐,每每想到他對赫饒的緊張在意,以及在危急之時,對奶奶的出手相助,俞火又不願意相信他是不良商人了。
真正對他改觀,是在邢政生病之後。
那個時候,幾乎全世界都知道大唐老邢總的次子得了白血病,急需適合的骨髓做手術。俞火作為邢政的表妹,有悄悄去看邢政。
她穿著白大褂,跑去了邢政所在的醫院,隨醫學院的同學以大夫的名義進了邢政的病房。那一刻,麵對那個斯文的大男孩,虛弱的表哥,俞火眼睛酸的,似乎眨一下,都會落下淚來。
邢政還主動問她:“你是新來的實習醫嗎?”他所住的正是他工作的醫院,院裡的大夫差不多都認識,俞火顯然是個陌生麵孔。
俞火說不出話,她怕一開口,就會哭出來,隻能點頭。
邢政可能以為她剛剛實習,對生死的恐懼太強烈,居然安慰她:“沒事。雖然我不能自醫,可不是有你們嗎。作為同行,我相信你們,也相信我的家人。”
俞火差點衝口而出:“我不僅是你的同行,也是你的家人啊。”但她忍住了,哽咽道:“你要堅持住,一定會找到適合的配型的。”
這份來自陌生人的鼓勵讓邢政也紅了眼眶,他說:“好。”
俞火匆忙離開了病房,在門口與徐驕陽擦肩而過。
隨後,她聽見徐驕陽說:“撩小護士了是吧,小心我打斷你腿。”
邢政笑著哄她:“除了你,彆人在我眼裡都是男生。”
徐驕陽揪他耳朵:“油嘴滑舌。”
俞火躲在無人的樓道裡,平複了很久。在她準備走時,見低頭打電話的邢唐朝這邊過來了,情急之下,她轉身往樓上跑。
邢唐對此渾然未覺,他推開樓道的門,走進來在站在窗台前:“抓緊時間找,阿政的時間不多了。這和他母親是誰沒關係!他姓邢,是我弟弟。”話至此,他停頓了片刻,像是在聽那邊說,然後又繼續:“我答應了他不追究就是不追究,以前的事情,就此翻篇。材料你處理掉,彆讓我知道你悄悄保存起來。”
結束通話後,西裝革履的小邢總居然就那麼毫無形象地坐在了台階上,胳膊肘拄著膝蓋,手掌撐著半邊臉,像在思考,又似犯難。
很快地,又有人推開了樓梯間的門。
是赫饒,她說:“就知道你在這。”說著坐在他旁邊,半晌才再開口:“結果出來了。”
邢唐垂眸:“我們都不合適是嗎?”意料之中的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