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火已歸
文/沐清雨
邢唐抓起床頭櫃上的手機打給俞火。卻持續地被提示您撥打的號碼不再服務區。
以她所處的位置, 沒有信號本是再正常不過的情況。邢唐卻越來越慌。他打給西林,把助理從睡夢中叫醒, 讓他想辦法聯係向陽送藥車的秦隊, 以此確認俞火平安。
西林因老板的緊張也有不好的預感。可秦隊關機了,再聯係和他同行的司機,和俞火的情況一樣, 不再服務區。
所以由於信號不好, 大家到了晚上,即便不關機, 也是不再服務區。
西林試圖安慰邢唐:“應該沒什麼事,我再聯係。”
邢唐已經坐不住, 他也不管有多晚了,是否會打擾到彆人休息,電話又打到了陳院長手機裡,語氣很急地說:“陳叔, 麻煩把誌願隊名單發我一份,要帶聯係方式的。”
陳院長的聲音悶悶的, 顯然是睡著了被吵醒的, 他問:“怎麼了阿唐?”
邢唐什麼都顧不上了,他說:“我要找俞火。我要馬上聽見她的聲音, 確定她平安。”
“誌願隊那邊出事了?”陳院長徹底清醒了,他一骨碌坐起來,“你等等,我馬上安排。”
可當時已經很晚了, 名單什麼的都在醫院辦公室裡,即便有陳院長的命令,相關的人從家裡趕到醫院,拿到名單再轉給邢唐,也是需要時間的。尤其大晚上的,還有人關了機,一時聯係不上。
邢唐沒辦法乾等,他轉而打給盛遠時,問:“現在有去Y省K市的航班嗎?”K市是Y省的省會,要去大於縣,必先到K市。
“嗯?”盛遠時看了下時間,瘋了:“後半夜了啊老邢,你要乾嘛,千裡追妻?”
邢唐嗓音沉下來:“我覺得俞火出事了。”
都是過來人,盛遠時明白有時候某些預感不是憑空而來,他收起了玩笑之心,“聯係不上她了?”他凝神想了想:“我這邊最早的航班是明早七點,你等下,我查下其它航空公司有沒有比這更早的。你彆急,等我電話。”
“我現在往機場去。”掛斷後,邢唐換衣服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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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在危險逼近的瞬間,俞火竟沒有絲毫驚懼。
短短的幾分鐘,或者隻有幾十秒,卻讓她有種醍醐灌頂般的徹悟。
車前燈刺眼的光芒中,俞火眼前快速閃過好多的畫麵,那畫麵如同她夢見俞一歸出意外那晚一樣,清晰的讓她篤定,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她看到年輕時的俞一歸和鄭雪眉在鏡頭前幸福的笑。可似乎是攝影師出了問題,也可能是相機壞了,他們的臉都笑僵了,照片也沒拍好。鄭雪眉有點不高興了,望向俞一歸的神情,有著明顯抱怨的意思。俞一歸溫柔地摟了摟她的肩膀,表示安撫。她才釋然了一點,然後又看向了鏡頭。
原來,她不是不情願,隻是沒了耐心,恰巧被攝影師抓拍了。
這個攝影師太不專業,太不負責了。都不知道多拍幾張,給人留有選擇的餘地嗎?
俞火這樣想著,又看到了幾幀俞一歸給人看病的畫麵——
他眉心輕聚,神情專注地號脈;他垂眸思索後提筆開方;他拿著方子,站在藥櫃前,按方配藥;他沒有任何不耐煩地為患者做著醫囑;深夜,他披著外衣,坐在桌前記錄醫案;他接到一通電話,帶著行醫箱要出門……
祁淑珍似乎是不太同意,俞一歸握著母親的手說了幾句什麼,又指了指俞火的房間,似乎是讓祁淑珍去陪俞火休息。然後,他就出門了。
俞火有點猜到他要去哪裡了。
畫麵轉換,俞火看到了年輕時候的邢唐。他躺在床上,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皺著眉頭,閉著眼睛的樣子,昭示他有多不舒服。
俞一歸坐在床前,三指按在邢唐寸關尺處。感受了片刻,他眉心略微舒服展了,先前緊抿的唇角也鬆馳下來。
俞火作為大夫,從父親細微的神情變化判斷,他經過辯證確認,邢唐的病,自己能治。
邢外婆卻很緊張,拉著俞一歸的手,急切地詢問著。或許是懇求。看她的神情,那時候應該是清醒的,又或許是九年前,她還沒有病,至少病得比現在輕很多。
俞一歸對著邢外婆解釋了幾句。
邢外婆的神色才放鬆下來。
俞一歸打開行醫箱,取針。
左手大拇指指甲切按在晴明穴的皮膚處,輕撥眼球,推針速刺,不撚轉不提插。
同樣的手法切按球、後、穴,弩法進針。
揣定太陽穴,彈針速刺,搓針行撚轉瀉。
揣定風池穴,彈針速刺,搓針,行透天涼之法。
以上分彆留針二十分鐘。
唯魚腰穴,點刺不留針。
根據俞一歸下針的穴位,俞火確定,邢唐當年確實是得了暴盲症,俞一歸是在用針刺法為他清熱明目。俞火至今沒有遇到過相同的病例,但她清楚,晴明和球後二穴針感較強,對手法的要求極高,手法重了很容易導致小血管破裂,需以輕柔的手法疏經通絡。
俞一歸取針時,邢唐的神情不像此前那麼緊繃難受,輕閉著眼的樣子,像是睡的很安穩。
邢外婆很高興地再次握住了俞一歸的手,似乎是在說著感謝的話。
這時,原本無聲的畫麵中,忽然傳出俞一歸的聲音,俞火聽見他語氣溫地說:“等他睡醒,眶深部的壓痛感基本會消,視物會微有模糊,但不要緊,視野會逐漸變大,三天之內應該能恢複正常。我再寫張方子,服一個療程的藥,調理一下,就痊愈了。”
邢外婆不停的道謝。
俞一歸都有點不好意思了,他說:“您老彆客氣,我是大夫,治病救人是本分。”
這個時候,傳來了雷聲。
俞火的心瞬間揪緊,她清楚地看見俞一歸向外看了一眼,隨即接起了手機,說:“媽,看完了,這就往回走,你帶著小九睡吧,不用等我了。”
不用等我了……隨口的五個字,竟成訣彆。
俞火捂住嘴,眼淚瞬間溢出眼眶。
俞一歸很快寫好了方子,交給邢外婆。
邢外婆卻攔住他,絮絮地說:“不行不行,雨太大了,不安全,再急也得等雨小一點才能走……”
或許是見雨確實太大了,也可能是邢外婆像極了母親祁淑珍,俞一歸不忍讓老人家擔心,他沒再堅持,而是坐下了,和邢外婆聊起了天。
俞火聽見他那麼溫柔地說:“對,小九是我家丫頭,大名俞火,十五了。那是……”俞一歸往邢唐的方向看了看:“哦,您外孫,邢唐,好名字。二十二,正是好年紀。”不知邢外婆說了什麼,他似是有些為難,又帶著幾分靦腆地說:“丫頭還小,現在說這個還太早了。可要是將來兩個孩子有緣,那當然是好……”
所以,那一年,那一夜,在還沒有見到俞火的情況下,邢外婆就和俞一歸提了親嗎?
俞火捂著嘴,憋著不讓自己哭出聲。
畫麵開始變化,世界再次無聲。
俞一歸出門了,打著邢外婆硬塞給他的傘,上車往家走。
沒有路燈的晚上,外麵很黑,本來漸小的雨又忽然大了起來,還有風的呼嘯,令人心生恐懼。
在雨水的傾瀉之下,泥沙鬆動,從山上往下滑,速度越來越快,麵積也在漸漸增大。
俞火想喊俞一歸,提醒他彆往前開了,危險,停下,停下。
卻怎麼都發不出聲音。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俞一歸的車行駛到他當年遇難的路段,瞬間被泥沙和碎石掩埋。
聲音終於衝破喉嚨,俞火悲戚的喊:“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