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2 / 2)

景泰四年,南宮

“皇兄為何避而不見呢?”

許久不曾有訪客到來的地帶,朱祁鈺自顧自地走了進來,麵帶微笑地對著蜷縮在榻上不願麵對著他的鼓包。

而回應他的是昔日的正統皇帝接近嘶嚎的反抗:“你來做什麼?誰允許你進來的!”

“滾出去,滾出去!”

當年儒學大師們教出來的涵養此刻已然蕩然無存,被囚禁在此數年的朱祁鎮接近瘋癲地喊叫著。

他原本以為回到大明,以自己曾經君父的身份,朱祁鈺這個庶弟不敢對他下手的。他肯定會害怕朝堂物議,害怕自己的名譽受損。

可是自從他被迎回的儀式極不符合常理地,仿佛要昭告天下朱祁鈺對他是真心尊敬一般的隆重之後,一切的發展都沒按照他所預料的發展。

他被關進南宮,阻斷了與外臣的交流。原本以為會引起朝野的反對之聲,卻從母後私下派來通風報信的內官口中得知,隻有中下層的官員最初提出了疑問。

而最高層的六部九卿們卻都一言不發,在朱祁鈺對著朝堂信口雌黃說他反省自身罪過,願意終生不問外事的時候,甚至還有不少朝堂大員為他撐腰。

——王直呢?胡灐呢!

最開始知道的時候,朱祁鎮是被氣得渾身發抖到破口大罵的:王直和胡灐都是朝堂的老臣,後者甚至還是當年他的輔政大臣。結果卻都先後背叛了他。

可是等到後來,連傳遞消息的內官都被朱祁鈺派人在他麵前處理掉,南宮內外的聯係徹底被切斷。孤身一人的朱祁鎮終於開始感到絕望。

他逐漸認清了真相:朱祁鈺已經完全掌控住了這朝堂上下,管製住了這外朝內宮了。

“你個犯上作亂,狼子野心的混賬——!”

朱祁鎮極儘全部詞彙咒罵著他的兄弟,仿佛不曾血緣相連一般的惡毒與狠辣。

可是朱祁鈺隻是雲淡風輕地笑著,好似什麼都不曾聽聞到一般的寬和。

朱祁鎮想繼續罵下去的,可惜跟在朱祁鈺身後,一直乖順地低著頭的存在沒給他這個機會。麵容柔和的宦官悄無聲息地閃到他的身邊,伸手用白布捂住了他的嘴。

新上任的東廠提督臉上依舊是笑著的,手勁卻完全不小。麵白心狠的廠公幾近要把他捂死當場一般地用力,使得朱祁鎮下意識地眼白上翻,雙手拚命掙紮著想要挪開他的手。

“舒良,鬆開吧。”

看夠了朱祁鎮掙紮的戲碼,從容的皇帝陛下喚回了他忠心耿耿的內監。

他看著朱祁鎮大口喘息咳嗽

著的狼狽模樣,眉眼是沒有絲毫動搖的平淡:

“你把事情乾完了,朕又要來乾些什麼呢?”

——?

朱祁鎮的動作僵在了原地,他艱難地將這句話在自己的腦海中轉化出真實的含義,然後呼吸急促著一個猛抬頭,睜大著眼睛看著朱祁鈺。

“你,你什麼意思,你什麼意思!”

他臉色蒼白地試圖向後退去,可是一張榻又能有多少的空間。他被關在這裡太久了,供應飲食的內監在景泰的默許和舒良興安等人的暗示之下,這幾天都不忘苛刻他的供給。

麵對著死亡的威脅,他應該反抗的。可是熊熊的求生欲望在虛弱的身體麵前都顯得那麼微弱,剛剛窒息過一回,疲軟的四肢也不允許他動作敏捷地閃躲。

而朱祁鈺看著他的動作歎了口氣:“皇兄明明當年為了求生,連叫門一事都毫不猶豫。”

“怎麼此時,卻不能為了求生而反抗了呢?”

幾年前的恥辱又一次被掀開了傷口,怒火上湧著,被昔日輕蔑的庶弟鄙夷的憤怒,和多年囚禁的憤恨齊齊地在他內心翻湧。朱祁鎮雙目赤紅著朝他搶先襲來,卻被朱祁鈺輕鬆地抵擋住了攻擊。

“太慢了啊,皇兄。”

他的語調依舊是和煦地,好像隻是兄弟二人在切磋比武一樣,可是動作卻是毫不猶豫地果斷和利落。

“咚”地一聲,是朱祁鎮整個人被他摔到地上的聲音。而朱祁鈺注視著他痛苦地咳嗽起來,回想的是幾年前天幕上重病纏身,最後被宦官縊死的自己。

如果他不殺了朱祁鎮,那麼恐怕有一天依舊會重蹈覆轍的吧。

“我想過很多次,什麼時候殺你,要怎麼殺了你。”

他伸出手去,機敏體貼的廠公將早就準備好的布帛恭敬地遞到他的掌心。

“而當這一天終於來臨,我竟然沒覺得有多麼欣喜。”

他對著朱祁鎮驚恐的眼神,和掙紮反抗的手足,在舒良替他控製住了對麵的動作的時候,輕巧卻不容置疑地將布帛纏上了朱祁鎮的脖頸。

“不是因為我和你之間還存在著什麼從來就虛無縹緲的感情,我隻是為大明的江山社稷而痛心。”

“大明的百姓簡直倒了八輩子黴,才碰上了個你啊。”

他手上用力。

“下去還債吧,朱祁鎮。”

【景泰四年,帝遣使祭土木堡戰死官兵。上皇聞之,愧而自縊,留遺詔曰:】

【“朕在位十有四年,薄德匪躬,上邀天罪,四方禍起,信重奸臣。以至土木潰敗,身陷瓦剌,虜賊直逼京師,而朕不能自儘以謝天下。此皆朕之過也!朕無麵目見祖宗於地下,以發覆麵而死,加以惡諡,以示後世兒孫,務以江山社稷為重!”】

【帝聞大兄皇帝崩,泣而輟朝,強遵遺詔,上惡諡戾。憐上皇宮妃幼子,命廢殉葬,成定製。】

朱祁鈺慢步走出了宮殿的大門,望著此刻被晚霞染紅的天際。極豔麗的紅,仿佛是方才朱祁鎮口中流出的鮮血一般的猩紅。

“舒良啊。”

他冷不丁喊起身後沉默的內宦的名字,轉過身去看著他的身影。

“這下我們都成亂臣賊子了。”

舒良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奴婢有罪,不該讓陛下臟了手。”

哪怕朱祁鈺現在讓他去死,好方便封口,恐怕這位廠公都會去做的吧。

可是朱祁鈺隻是搖頭。

“這種事情隻應該由朕來做。”

他重又望向了天邊,那輪西沉的紅日。

“這下,如果朕不能名留青史。”

“那就隻能做個後世人鄙夷的,弑兄小人了啊。”

他笑著。

【世宗當倥傯之時,奉命居攝,旋王大位以係人心,事之權而得其正者也。篤任賢能,勵精政治,強寇深入而宗社乂安,再造之績良雲偉矣。至於紹仁宣之治,罷宮妃殉葬,則盛德之事可法後世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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