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含加更)(2 / 2)

【我們拿三國,孫權的名分問題來舉個例子。

當初曹丕稱帝,孫權選擇上書稱臣。正統性得到認可的曹丕大喜,在還沒給宗室封王之前就給他送上了吳王的封號。

很多人因此嘲諷他,說他是大魏吳王,覺得老恥辱了,人家蜀漢就不會像你這樣丟人!

——救命,東吳的政權正統性能跟蜀漢比嗎?

劉備作為漢室宗親,他的身份是曾經受到來自皇帝認可的。在當時環境下,且不說蜀漢因此和曹魏存在著天然的立場上的對立,即漢賊不兩立這個問題。

蜀漢政權本身,他因此就存在正統性宣稱啊!

你曹魏雖然有著禪讓法統的大義在手,可我蜀漢正宗大漢血脈,你能否認嗎?

就算你強行否認我也無所謂的,反正我對內是有足夠的理由可以區分上下君臣關係了。

所以曹魏和蜀漢,他們之間的正統性,法統,乃至於君臣上下關係都不需要憂慮的。

可孫權不一樣,東吳是三國政權裡麵可以說起點最低,完全白手起家的類型。

所有拿大魏吳王去羞辱孫權的人真的可以麻煩看一下《三國誌·魏書卷十四》,看劉曄是怎麼作為當事人努力勸諫已經有點上頭的曹丕彆給孫權封吳王的。

當曹丕代漢的時候,孫權身上還是個漢朝南昌侯的爵位,正經的官職完全和手下人拉不開差距,用劉曄原話直白說就是“官輕勢卑”。

給孫權封王那才簡直是在資敵,是在幫東吳確立上下君臣的名分,使得孫權從此

就擁有了足夠合適的身份統帥江東諸郡,確立君臣之義,統合吳國百姓之心啊。

這就是名分問題的重要性。

所以孫權向曹丕稱臣以換取吳王名號羞恥嗎?

他簡直賺飛好嗎,完全是趁著曹丕剛剛稱帝,心情好,甚至還被孫權這個一直以來耿耿於懷的外人支持了,一時頭腦發熱才賺到的大買賣!】

劉季側目。

雖然他自己國都沒建,就突然知道了它未來被篡位的消息,但因為還沒有付出,於是也就沒有多少實感的人,毫無心理負擔地接受了這一前提,並對孫權的行徑表現出了強烈的共鳴。

劉季:顏麵這種東西,在實際利益麵前,真的沒那麼重要啊!

吾輩同道中人啊!

【話題扯得有點遠,我們繼續回到漢初。

劉邦那個時候有名分嗎?

有,但是很稀薄。

《史記》在叔孫通列傳中就記述了這麼一件事,說劉邦登基之後,那些跟著他一起打天下的臣子們,在宴會上往往會“飲酒爭功,醉或妄呼,拔劍擊柱”

對比一下前麵秦朝,荊軻刺秦王的時候,下麵的大臣有哪個帶了刀劍的嗎?哪裡還能乾出來在皇帝麵前喝醉了拔劍出來的事情?

這不完全不像樣嗎?

在比如說前麵張良部分提到的封侯事件。劉邦看到很多將領經常聚集在一起坐著討論事情,問張良他們在說些什麼,於是得到了驚天動地的他們在謀反的回複。】

“?什麼謀反?誰謀反?”

感覺自己都快被這個詞搞出精神衰弱來的皇帝陛下半眯起了眼:漢初想謀反的人是不是太多了點?

不管是真謀反還是假謀反,都未免太頻繁了一點吧!

他詭異地從後世人沒有提及的事例中,更深層次切身體會到了君臣之分不夠清晰的後果。

張良的反應遠比他淡定,想了想自己如果這麼說會是為何,出口的語氣都帶著點含笑的從容。

“不是真的造反,應該是臣為了讓陛下重視,而誇大的說辭罷了。”

【當然了,實際情況是那些將領生怕劉邦不給他們封賞,於是在聚眾討論而已。

可是張良那駭人聽聞的說辭,細究背後的邏輯,都是因為所謂的君臣“忠義”尚且沒有建立起來,劉邦和屬下人很多的聯係,都是利益的驅使。

這就是他和嬴政相比第二點的弱勢】

劉邦皺起了眉。

他對於後世人拿自己和始皇帝對比,並說他有這弱勢有那劣勢的倒是沒什麼意見,客觀的論述而已,有什麼好較勁的?

他隻是一時沒弄明白這個觀點和韓信的死又有什麼關係,最起碼從後世人前麵的論述看來,韓信對他倒不僅僅是利益上的糾葛。

除非——他再把前麵後世人早早拋出來的觀點與此聯係起來,一瞬間恍然大悟。

然後隻餘無言的沉默。

【第三,也就是我們先前提到的,漢

初君臣矛盾的主要問題,

繼承人問題。

扶蘇雖然因為名字出處比較文雅,

並且最後聽了矯詔就自殺的行為,一直被很多人認為是性格偏柔的人,但實際上他的曆史評價叫做剛毅。

敢和他親爹秦始皇公然吵起來的人,我們先不說自殺這件事的正確與否,支持郡縣還是分封是否稱得上清醒的問題。光從這個態度,他的性格就是偏向剛的。

再加上,扶蘇的年紀也絕對算不上一句年幼——他是長子,而等到始皇帝去世那一年,胡亥作為他第十八個兒子都已經成年了。

在這種情況之下,如果始皇帝真的把韓信收入陣營,他就算把韓信留給扶蘇用都是很合理的操作。甚至隻會慶幸他的年輕,可以為大秦再多發光發熱貢獻價值幾年。

劉盈呢?】

劉季回想著前麵後世人對他的評價,臉上的表情帶著點冷淡的意味。

光是那幾句描述,他不覺得原本未來發展下去,他那兒子會是什麼剛毅果決的性子。

天幕的聲音此刻顯得有些柔和,尾音都帶出些悠長的韻味。

【從諡號是惠我們就可以看出來他的性格了。

再加上他雖然是劉邦的次子,可是直到登基那一年都隻有十六歲。哪怕古人的平均年齡不算高,十六歲繼位也稱得上一句少主當國。

所以總結一下劉邦麵臨的這些處境,我們也就差不多可以明白,韓信為什麼在兩人君臣情誼其實還比較穩定的時候也一定要去死了。】

在未儘之言中,終於得到答案的將軍閉上了眼。

蕭相的手臂還用力地攬在他的肩頭,更為成熟的長者好似歎了口氣,沒再開口,隻沉默地通過支撐給予著他些許力量。

天幕語氣溫和地,給出了最後的論斷。

【最重要的甚至不是功高蓋主的問題,劉邦對於自己可以壓得住韓信還是有著微妙的自信的。

是主少國疑,偏偏那個少主又來不及和韓信培養感情的問題。】

【其實從韓信的死期和劉邦最後過世相差不過一年這一點,就算有英布箭傷這一偶然因素的影響,我們也不難品出劉邦那微妙的心思:

他是天生的政治家,早就理當可以分析出韓信必然會淪落到的下場。

當他的年紀其實已經到了耳順之年,在當時稱得上高壽,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可能突然去世之際,他卻依舊遲遲沒辦法做出最後的決斷。

反倒是逼迫著一定要保住劉盈位置的呂雉,在他不在場的時候,策劃了韓信的死局。

這其實是完全反常理的。

我們如果發現了這一點,那也就隻能承認:

到了最後那一步,劉邦的心理到底還是有拉扯的。

他可能最期望的,是臨死之前把韓信帶走吧。讓這個他在軍事才能方麵都無法匹敵,手底下最年輕的天驕,再存活在世上久遠一點吧。

儘管這絕對不夠保險,儘管他肯定深知,如果他在世之時收拾韓信,其實稱不上一句艱難。而等到他過世,韓信對劉盈的忠心卻成了一個未知數。

所以,當韓信的死訊傳到他的耳中的時候,我真的很震撼司馬遷能夠委婉而生動地寫下那麼貼切,再也找不到第二種形容的詞句:

——“且喜且憐也”。

可不是且喜且憐嗎?

如果不能篤定,劉邦在看到韓信身死之後,絕對會感到慶幸的話,在劉盈去世之前其實都不能說得上一句完全權傾朝野的呂雉,又怎麼會那麼狠辣地處理掉劉邦麾下的將軍呢?

所以會喜啊。他再也無需擔憂,劉盈繼位之後是否可以壓製得住韓信,是否可以得到韓信的忠心。

又何嘗不憐呢?】

天幕在歎息聲中說完了最後一句。

【或者說,整個漢初的故事走到最後,又有誰能完全獨善其身呢?】

【名門貴胄出身的最後閒雲野鶴而不得;驕傲自信盛放的最後血濺鐘室而凋零;清正自守持重的最後自汙名聲尚下獄。】

【一個天生當皇帝的最後在病痛中離世。一個當母親的承擔起兒子該背負的責任。】

它也不知道最後該說些什麼了,於是那光幕像上次那般,閃了幾閃。

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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