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室內的氣氛凝滯的可怕。
在旁觀了後世無數的笑話之後,一直冷眼看著天幕的孝武皇帝,終於完全被後世人拉入了局中,在不知情的情況之下,體會到了三國眾人被複雜的信息量糊上一臉的感受。
該如何形容這樣的局麵呢?
劉徹伸出了手。
皇帝拉過弓射過箭,握過書執過卷的手指抵在了自己的額角。一跳一跳著的神經,隱藏在皮膚之下汩汩地鼓動著,隨之而來的陣陣抽痛揉緊了他的眉心。
像本以為自己在岸上,結果被人猝不及防伸手拉住了腳踝,跟著一把被帶下了水。
可是這樣的忿怨在他的心中到底是飄浮著輕渺著的,隨著他真正定下心來去剖析,便如清風吹拂而過帶走了塵埃,消融不見。
窮兵黷武?
劉徹眼皮都不曾動容一下的冷峻:漢朝和匈奴之間的問題,對他來說怎麼不該說是血債血償不死不休?
後世人不還有一句功在千秋,有一句盛世風骨?
當年同樣看過後世人對於自己的認可,對於自己更添了三分自信和堅韌的皇帝,心中的信念分毫沒有被這句換個人來指不定被滿頭澆上冷水的發言而動搖。
他甚至還為自己委屈——因為更重要的那句巫蠱之禍,那句縱然後世人並不曾直言細說,他卻已經猜到和他繼承情況有關的發言。
他晚年應該最為重要的謀算,除了繼承人以外還能有什麼呢?他的謀算因為這件事被全盤打亂,甚至要自己下場操控大漢的轉向——除了他原定的繼承人出了波折,他原本想要留給子孫後代去完成的事業不得不自己來乾,還能又有什麼呢!
曾經在後世人的發言中隱隱窺見了自己繼承動蕩的擔憂,此刻終於揭開了最後的真相,正正合上皇帝陛下心中敏感且脆弱的一條底線。
他本來就對傳說中的神仙之言頗感興趣,在當年得遇天幕之後,那份對未知和長生的渴求,更向著接近狂熱的地步生發開去。
就算這份還沒來得及徹底上頭的情緒,因為後世人那對宗教狂熱的剖析,被對權力歸屬敏感的皇帝緊急平息,可是曾經投入的熱情,又怎麼是一時能夠完全不在乎的。
他對自己看得明白:哪怕是現在,在知道那巫蠱之禍給他晚期的統治乃至於整個大漢的未來都產生了不小的動蕩與風波,甚至讓人心都跟著浮動之後。
劉徹在聽見這個詞彙的時候,心底生出的依舊是一種本能的震撼、錯愕、厭惡,甚至於帶上鋒利與殺氣的怒火。
端坐起來的孝武皇帝觀照著自己內心的想法,在漫長的停頓與放任之後,那份突然掀起的浪潮終於被他漸漸於心中穩定。
——所以說啊,在沒有後世人預言的前提之下,在他也許步入晚年,整個人的精神狀態,對於神仙之言更為迫切的時候,他會對巫蠱這樣的存在,生出什麼樣的感觸來呢?
劉徹還沒有子嗣。
所以他不知道自己選定的繼承人的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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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好猜測自己當時對於兒孫還能有著幾分舐犢之情。
他也還沒完全開始大展身手,他平生的功業,此刻還沒有幾件真正開展。
那些等待君王驅使的酷吏乾才,此刻也許依舊靜默在市井閭裡,也許依舊埋沒在人潮人海,自己都尚且不知道命運的安排,也不知道那寵愛與殘酷並行的未來。
所以他也不好分析,不敢篤定其中是否有著朝堂勢力的摻和,沒法認定某一方的過錯。
他隻能看著這寥寥四字,看著這個足夠簡短的詞語。在滿心複雜的思緒中,不得不承認它戳中了自己內心最脆弱的幾個地方,確實有著足夠龐大的力量,將整個朝堂乃至於恐怕他未來的繼承人都牽扯其中,淹沒進皇帝本人由怒火掀起的漩渦。
所以昭帝、宣帝,他們還真的是劉徹原先想要托付江山的人選嗎?他曾經兒子孫子的猜測,此刻還能夠算得上屬實嗎?
昭宣、元成、哀平……
原來還僅剩下六代嗎?原來在昭宣這兩個聽上去還稱得上成器的後代之後,就隻剩下四個,不管是後世人提過事跡,還是單單從諡號上來看,就顯得平庸的後代皇帝了嗎?
如果沒有巫蠱之禍的震撼在前,劉徹肯定是要為了那諡號哀帝的子孫,竟然會被麾下鼓吹再受命的聲音蠱惑到想要禪位男寵,這樣的荒謬事跡而發火的。
可是太多了:他想要為之生氣,想要冷哼,想要嘲諷,甚至想要以身替之告訴他們正確解法該怎麼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所以他確實感覺到了一種麻木,一種心靈上的疲憊。
他能有什麼辦法?後世人早就講過了,宣帝對於繼承之事,都沒什麼辦法,最後隻能挑個元帝上位。後邊那些皇帝到底不是他本人,沒他那麼能耐,也不可能讓他前去替代操作。
劉徹放過了自己的額角,在燭火的映照下,他細細端詳著自己的右手,自己此刻以及將來,將要執掌天下大權幾十年的右手。
他最後隻能把握住當下。
因為他自己知道,從此他沒辦法全然信任,自己可以將休養生息安定民生的任務,坦然地交給兒孫了。
巫蠱之禍的未來就將會像根刺一般深紮進他的肉裡,時時出現的隱痛,每次出現都會迫使他在疼痛中清醒,讓他再一次惱火。
可悲嗎……?也許對於他未來的繼承人是會有點吧。
但是劉徹更討厭,那樣的未來在後世人提點過後依舊發生。
他攥緊了手掌。
不就是他本來想把休養生息安定人心這種事情順勢交給後代處理,正好給自己省事,還能給兒子積攢名聲。結果被全盤打亂,屬意的兒子恐怕沒了,自己不僅得下場處理,恐怕名聲都跟著再差了幾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