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1 / 2)

趙煦笑出了聲。

很輕快的一聲笑意,帶著淡淡的諷刺和辛辣,很快連綿不絕酣暢地響遍屋內,越到末尾越帶上了些接近癲狂的偏執。

在很長很長時間的發泄後,喉口喘息著接不上來的粗氣,笑得接近整個身子折疊起來的皇帝,才慢慢地直起了上半身。

映著天幕的白光,他原本足夠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此刻像是燃著一縷無名的幽火,飄搖著閃爍,看似微弱,實則卻熠熠不滅。

元佑,元佑。

他的第一個年號,他被攝取權柄,端坐著,被迫靜看著那群保守派官員,簇擁在他祖母的身邊,冠以大義之名清理異端的時代。

趙煦越想,嘴角的弧度就越忍不住抽搐著上揚。他咬著自己口腔內側的壁肉,尖銳的齒尖劃破了脆弱的血肉,鐵鏽味的腥甜霎時溢滿口腔。

他慢慢舔舐著自己的傷口,借助著疼痛,一點點慢條斯理地回憶著自己的動作。

勤儉廉政,勵精圖治,人以為女中堯舜……?天下小康,政治清明,國勢較強……?

哈。

多好笑啊。

因為黨爭所以便悉廢新法,全然恢複舊法,於是新法積攢下來的財富,幾年間便“非理耗散殆儘”。

因為收複回來的土地,是新黨主政下的成果,所以便將耗資頗豐才收回的土地,悉數割讓給西夏,美名其曰君子之風。

新黨的人,隻要是反對過舊黨的存在,隻要是批評過對方意見,便悉數貶謫,甚至在貶謫之地都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惹來更不幸的災禍。

這就是所謂政治清明,國勢較強?!

用新法賺取的財富換來的短暫“小康”,同時還要詬病著新法的存在和功績。

——好一個荒謬又離譜的,元佑之治啊!

趙煦眼神冰冷著,熟練地從旁摸出手帕,吐出一口血痰。

保守派的官員們此時坐立難安。

多少年來他們已經習慣端坐於道德的製高點,習慣於站在既得利益者的身份立場上,對著試圖挑戰他們權威的存在發起進攻。

然而當他們為自己粉飾包庇的借口,在後世人的嘲諷下被全然剝離,這些突然被暴露在光天白日之下的人,卻一時之間失了方向。

司馬光的臉色很不好看。

這位對比未來還顯得年輕,就算已經通過治史在朝堂上積攢了足夠的名望,卻尚且沒有站在權力的最高梯隊的舊黨黨魁,在心裡對於大宋的未來尚且有著自己規劃期許的存在,麵對著自己未來的舉措,心神不寧。

他未來為什麼會這麼做呢?

眼神都帶著點想不通的迷離,有些失魂落魄的文官,默然在衣袖中攥緊了自己的手,一遍遍回想著自己的理想和理念。

他,分明也是希望,這個朝堂能夠迎來一場變革的啊!

趙匡胤沉默地看著。

的臉上帶著鐵一般的剛毅,

仿佛後世人所說的一切,

都不能在他的眼中掀起什麼像樣的波瀾。

但那隻是表象——他在沉思,作為一個政權的最高領袖,他琢磨著那句彌合南北,思考著那短短一句話裡頭,透露出來的各種訊息。

千古一帝啊,哪個當皇帝的,在看見這樣的評價的時候,能夠控製得住自己不要心神為之一蕩的呢?

最起碼趙匡胤自認沒有那份定力,於是當知道自己在後世也許本有機會,卻最終沒能得到認可的時候,難言的不甘和羞惱填滿了他的胸腔。

而等到那股上頭的情緒緩緩退去,趙匡胤才找回自己的理智。

始皇帝、孝武皇帝、太宗皇帝,包括那兩位陌生不知的明祖——這幾個選擇,在哪些地方有共通之處呢?

如果單獨問出這個問題,那毫無疑問是足夠讓這個時代哪怕頂聰明的人物都能夠抓瞎的:前兩位皇帝向來的風評是好大喜功,奢侈揮霍。而太宗皇帝偏偏以民心所向取代了天命讖緯的地位。

至於後兩者——他都不認識,更沒辦法分析了。

可是後世人給出了一個可以參考的標準:

彌合南北。

聽後世人話頭,應該就是因為這樣的區彆,才讓不少人覺得,不如讓那後麵兩位明祖來取代他的地位。

他皺著眉頭,將前幾位帝王的生平在腦海中審視——這幾位不論向來的風評是好是壞,知名度向來都是榜上有名,往往是被麾下謀士諫主拿來運用的素材,趙匡胤自然談不上陌生。

而將那些事跡反複咀嚼二遍,他模糊地摸清楚了一條好像能將幾人連貫的主線:

始皇帝是一統,一統六國,廢分封行郡縣,從此皇帝的名號取代了天子的存在,遠比周天子更具實感的輝煌,就此浮現在野心家的頭頂。他用一個存在,重新定義了華夏為一個整體。

孝武皇帝是統一,統一思想,統一認知,從此一個國號成為了一個民族身份的認同,遠比此前諸侯國家國彆的身份認知來得清晰深刻的感情,就此醞釀在一片土地上成長的人民心中。他讓華夏自此有彆於外邦。

太宗皇帝是整合,是光複,是從泥沼中洗淨一片本被玷汙接近殘破的美玉,繼而在飄搖動蕩的時代中重振起一片華光,接續上幾近斷裂的脈絡,推動著走向新的時代繁華。他給了華夏綿延之中不肯斷裂的希望。

歸根到底,這二個人都在貫徹著一件事情:

“王者有命,製正月以統天下,令萬物無不一一皆奉之以為始,故言大一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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