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頓時開始竊竊私語。
冷母緊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冷父道:“前日有兩位仙君乘飛舟去東海接我們,穿重玄道服,說是奉了瓊華元君之命召我們來的……”
他臉上興奮的紅光還未褪去,但也察覺出這裡的情況不對,兒子蔫蔫的好似霜打了的茄子,瓊華元君也是一臉的淚,全然沒了往日的貴從容。
冷父心裡發慌,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容:“這是怎麼了?”
郗子蘭打量這對夫婦,背上一陣陣的發寒。
這是她第二次見到這兩個人,上一回還是三百多年前,她得了人家“女兒”的軀殼後為了補償,派人將他們帶回清微界。
上次見麵時,她是在上的仙子,而他們匍匐在她腳下,隻是隻無關緊要的螻蟻,她樂意發發善心,他們便白得百年壽命。她絲毫未將兩隻螻蟻放在眼裡,自然也沒將他們看仔細。
如今她才發兩人是那樣卑瑣,他們的笑容是那樣惹人嫌惡,他們從頭到腳都散發下等人的窮酸和惡臭,當他們是冷嫣的父母時,她對他們這副模樣很是滿意,可當他們是她的生身父母時,她隻覺得不寒而栗。
冷父對上郗子蘭打量他們的眼神,越發局促不安,搓手,茫然地左顧右盼,而冷母則像隻鵪鶉似地瑟縮在丈夫身後。
“仙君,”冷父用討好的口吻低聲對兒子道,乎像是在懇求,“這到底怎麼了?”
不等冷耀祖回答,一道聲音從座上傳來:“請二位來,是有個好消息。”
那聲音說不出的乾淨好聽,如天籟一般,兩人循聲望去,隻見是個身華服的男子,俊秀得難描難畫且不說,那股懶懶的矜貴氣叫人自慚形穢,不敢再瞧第二眼。
冷父一聽是好消息,心中竊喜,也不管對方麼身份,是哪門哪派的,當即扯了扯妻子的袖子,跪倒下來磕了兩個響頭:“還請尊上明示,小的感激不儘。”他在重玄外門當過年差,也學了些禮數和套話,心中不無得意。
這諂媚又鄙俗的做派落在郗子蘭眼裡,如一個巴掌摑在她臉上,這些人竟是她的父母!在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這種人的女兒了,整個重玄,整個清微界……
她不敢去看彆人的表情,但她仿佛看到了眾人的譏誚和不恥,她引以為傲的貴出身像一身華麗的衣裳,如今被扒得一乾二淨,比起被人當眾揭穿殺害宗門,剝奪這一切才讓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被一腳一腳地踩進了泥潭裡。
若木掃了眼冷家父母:“恭喜兩位,瓊華元君是兩位的女兒,你們養到七歲賣掉的那個女孩,才是郗掌門和妘元君的親生女兒,兩個孩子周歲時被調換了。”
冷父張嘴發了好一兒呆,方才回過神來:“瓊華元君……尊上莫不是在逗小的玩吧?”
若木偏了偏頭,眼中閃冷酷的笑意:“不信你們可以令嬡人,或者玄淵神君,說起來,神君是元君的道侶,該當稱二嶽父嶽母呢。”
冷父嚇得渾身發軟,誠惶誠恐道:“使不得,使不得,怎麼敢當……”
他隱隱感到瓊華元君像是惹上麼是非了,但是轉念一想,瘦死的駱駝比馬,再不濟還有玄淵神君這個女婿,怎麼也得提攜提攜他們一家。
他心中稍定,膽子偷覷謝爻的臉色,卻見神君麵沉似水,一雙眼睛裡寒氣森森,看一眼渾身的血都似結了冰。
他也不敢去瓊華元君,隻能悄悄兒子:“仙君,這到底是真是假啊?”
冷耀祖全然沒了往日的意氣風發,垂頭喪氣,對父的話置若罔聞。
冷母卻不似冷父那樣震驚,隻是一味地低頭。
冷嫣此前一直在旁無動於衷地看,此時注意到婦人的神色有異,目光方才動了動:“你可是知道些麼?”
冷母一抬頭,對上一雙冷冰冰的眼睛,那仙人生得極標致,眉眼是陌生的,可那眼神莫名透股熟悉。
她心虛地低下頭,遲疑地搖了搖頭:“小人……小人不知……”
若木眼神一冷:“說不說實話?”
他的聲音還是懶洋洋的,並不凶狠,但冷母仍舊嚇得渾身發抖:“小人說……小人偷偷懷疑過,孩子變了個人……”
冷父轉過頭,將眼睛一瞪:“這死婆娘,說麼?”
冷母咽了口唾沫,怯生生地道:“自的孩子,當娘的總是認得的,哪怕模樣沒變,是覺有哪裡不一樣了……”
她那時暗暗疑心女兒被麼孤魂野鬼奪了舍,卻不敢實話告訴丈夫,隻暗暗討了符水灌她喝,用針紮嬰孩的腳底心和手指頭,甚至想過乾脆將她掐死,但又擔心是自疑神疑鬼,終究作罷了。
養到七歲上剛好遇上家鄉鬨妖災和饑荒,她便順理成章地攛掇丈夫將孩子賣了,親手養的孩子,要說沒有一點感情也是假的,何況這麼俯首帖耳、任打任罵的孩子,世上都難找出第二個來。因此真的將孩子送走後,她反而半真半假地傷心了一陣。
冷嫣平靜地望這頭發斑白,雙眼渾濁的婦人。
早在三百多年前,她已經斬斷了對這所謂母親的眷戀,不過此時聽她這麼一說,多年來的困惑總算迎刃而解。
小時候她不明白親生母親為何對自如此冷漠,還總是用各種難聽的話來辱罵她,她總以為是自不夠聽話,不夠勤快,不夠乖,如今才知道,原來她從未把自當成女兒看待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