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2 / 2)

他同桌還是善良的。

林間端著那豌豆漿,深呼吸了幾次,才終於克製著平穩放回了桌麵上。

顯然他加進去的不是屬於這碗豆漿的唯一一勺糖。

甚至都不是甜的級彆了。

裡頭還有糖粒兒,說不定很可能是濃度太高了沒化開。

齁得嗓子生疼。

“乾什麼?”老板托著油條跟麻團過來,被他嚇了一跳,腳步敏捷地躲開,“你不是要加糖的豆漿嗎?”

“我油條跟豆漿中間還有加呢。”林間深吸口氣,指了指剛拿過來的糖罐,重新給他斷句,“油條,加,餡餅,加,豆漿,加,糖。”

“我們家又不是火鍋店。”老板說。

林間:“……”

老板對林間這個職業病的火鍋自選鍋底點法很不滿意,生生氣氣地端回去,給他換了份不加糖的豆漿,

時亦對豆漿的接受度其實也不太高,在喝了就能長個子的誘惑下努力喝了大半碗,又在他同桌的指導下泡了半根油條,吃完了餡餅跟一整個麻團。

林間覺得這樣的進步已經不算小,幫他把剩下一根半的油條吃了,跟老板結了賬。

他們吃早飯的功夫,路上已經多了不少人。

林間在車上睡了一路,這會兒格外精神,跟他同桌一塊兒繞了點路,走正門進了學校。

運動會連著十一假,假前最後的兩天課都用來講評月考卷子。學霸們明顯心係答案,早早來了學校不說,一個個迷迷瞪瞪帶著黑眼圈,顯然憂慮得少說半宿都沒睡著。

他們走過來這一路,就看見三個人走進教學樓大廳,一頭撞在了正中央那麵單向鏡上。

“月考。”

林間以前沒注意這些,頭一回觀摩,挺震撼:“就這麼緊張了嗎?這要是期中期末模擬高考……”

“都緊張。”時亦沒忍住,抬了下嘴角,“有考試就緊張,其實差不多。”

“我同桌緊張嗎?”林間問。

時亦點點頭,迎上他有點詫異的注視:“緊張得不明顯。”

林間覺得他同桌這個描述本身就挺酷,挺認可地點點頭,從他背上把書包接過來,一塊兒上了樓。

講評卷子這種事,不管放到什麼樣的班級都會造成點兒格外凝重的氣氛。

尤其是分數還沒下來的時候。

第一堂老董的語文課還好,到了老萬的英語課,對聽力的時候班裡的空氣就開始凝固,平時座右銘是一生放蕩不羈愛自由的幾個人臉色都有點兒不對,飛快照著黑板抬頭低頭抬頭低頭。

上課鈴還沒打,他們班居然就安靜得能聽見英語課代表在黑板上抄答案的粉筆聲。

“月考隻是大家路上的一個小測試。”

老萬站在門口,笑眯眯給大家做思想工作:“當你們走過高二踏入高三,經曆過幾次模擬考之後,就會發現麵前的這些隻是一個一個的小階梯,早已經被遺忘進了過去記憶的角落……”

“不用踏入高三,再過去三天我就能忘了它。”

梁見桌上放了兩張不知道乾什麼的黃紙符,邊在胸口劃十字邊念叨:“但這並不能抵消我在對答案這一刻感受到的窒息般的恐懼。”

“你不是抓鬮抓的嗎?”吳濤好奇,“恐懼什麼,幸運之神有沒有眷顧你?”

“我還檢查了!檢查了兩遍!”梁見很不滿意他這個隨隨便便的態度,甩過去感歎號三聯,“都是重新做的鬮!!”

“……”吳濤問,“所以是誰給你的勇氣,讓你覺得你能考四百五十分?”

“這次考試選擇題比例大,所有科目的選擇題加起來一共四百二十六分,我還答滿了一整張語文卷子,所有的生物跟化學題,並且在所有的物理題目和數學大題上寫了解。”

梁見很不服氣:“我不配得四百五十分嗎?”

吳濤:“……”

林間扯扯嘴角,揉了揉額頭,低頭看了看卷子。

如果說梁見這種屬於對知識的完全空白導致的盲目自信,他現在的心態差不多就該算是剛進門。

小書呆子給他找的練習冊確實好,他也一直在做,但除了周末,始終騰不出太整段的時間來。

明確的知道自己的缺口在哪兒,但也很清楚,要補上顯然沒那麼容易。

……也不知道他同桌那根命途多舛的鋼筆最後會不會被撕票。

林間轉了兩圈筆,轉過頭剛想說話,忽然一愣。

時亦也在專心地對答案,就是沒看著卷子,麵前鋪了兩張算草紙。

上頭的字跡工工整整,格外整潔。

整潔到“算草紙”這個名字都應該讓給梁見的卷麵。

林間放下筆。

剛考完語文的時候,小書呆子書包裡好像也有這麼兩張算草紙。

時亦正對著答案,胳膊肘忽然被他同桌輕輕碰了兩下。

他側過頭,放下筆:“怎麼了?”

“緊張不緊張?”林間指指他的算草紙,看了一眼不敢自己再往下對、四處找人幫忙對答案的梁見,“用幫忙嗎?”

時亦微怔。

緊張是難免的。

和控分不一樣,他不能穩打穩算自己的準確成績。不少東西都是半年以前自學的了,這次隻是考前草草看了看,並沒複習得太充分。

有題目的印象不夠明確,有知識點掌握得不夠好。

開放式的題目不知道對上了幾個采分點、出題人做答案的時候不知道喝沒喝大。

他習慣在考試的時候控分,通常在考場上剩餘時間都多,管得也沒有真正高考那麼嚴格,所以通常會把答案再在算草紙上寫一遍,才能知道自己真實的水平究竟在什麼地方。

……

其實要是林間幫忙對答案的話,可能會更緊張。

時亦輕攥了下拳,重新慢慢鬆開,低頭看了看那份答案。

“嚇唬你呢。”林間在他身邊笑了,在桌膛裡摸索著碰了下他的手,“都出冷汗了,這麼緊張?手借你……”

話還沒說完,小書呆子忽然攥住了他的手。

攥得挺牢,挺用力氣,掌心微涼潮濕的觸感貼著他。

林間嚇了一跳,試著往回握了握,指腹敲敲他手背:“時亦?”

“你——”

時亦抿了下嘴角,把算草紙遞給他:“幫我一下,我想睡覺。”

林間怔了怔,抬手把那兩張紙接過來。

他同桌還挺酷,沒什麼表情,就是動作稍微有點兒卡頓。隔了一會兒才把兩隻手都收回來,硬邦邦地趴下去,不動了。

林間拿著紙愣了一會兒,沒忍住笑了,伸手過去幫他把窗簾掖嚴實。

手收到一半,又忽然停下來。

他一隻手翻出了跟紅筆,對著黑板上的選擇一個一個打著對號,左手懸了一陣,放輕力道覆在小書呆子腦袋上。

停了一會兒,慢慢揉了兩下。

全班都在驚心動魄命懸一線的對答案,沒人注意窗邊有什麼動靜。

老萬可能是注意到了,但顯然沒打算管,笑吟吟給大家繼續加靈魂重擊:“機讀卡昨天晚上已經判完選擇題了。這次的題目難度非常高,陷阱題也很多,大家答得都不是太好。”

老萬平時說話也慢,同學們也沒覺得怎麼樣,這時候才發現格外叫人忍不了。

幾個前排的好學生都快從椅子上站起來了,學委帶頭舉手問:“老師,年班級最好成績呢?”

“年級最好成績是錯了五個。”老萬反應了下,如實報出來,“咱們班英語純選擇最高分是周成哲同學,錯了二十一個。”

前排靜了靜,幾處竊竊私語的聲音也停了。

“其實學委隻錯了十八個。”老萬補充,“就是周成哲錯的題目裡完形填空占比大一些,都是一分題,所以在分數上占了優勢。”

他們班畢竟還和前麵的班級有一定差距,用不著具體比較,光是數字上的直觀衝擊就挺殘酷。

下頭沒人說話,學委來回翻了兩頁卷子,重新劃掉了幾道沒記準答案的題。

“這些都隻是一次考試的結果,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從考試中查漏補缺,學到新的東西。”

老萬帶慣了高三,麵對還有快兩年的時間非常不著急,沒有被同學們的沮喪影響,從容翻開卷子:“大家表現得都非常不錯,下麵來翻開卷子……”

對答案確實挺刺激。

林間沒怎麼聽進去老萬接下去說的話,心跳越來越快,掃了一眼最後一行答案,照著算草紙上最後幾個一模一樣的選項打上勾。

他深吸口氣,又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全神貫注地對了兩遍,放下筆。

梁見回頭跟他說什麼,他沒聽,看著整張紙跟題目數量齊平、一個不差的對號。

……

甚至很難說出來這是種什麼感覺。

驕傲。

燙得不行,堵在胸口沸騰著往上湧。

他知道時亦優秀,也知道他同桌一定跟其他人都不一樣,跟自己表現出來的也一點都不一樣。但這是第一次,這件事這麼直觀、這麼不容忽略地擺在他眼前。

滾燙的驕傲,疼得喘不過氣的驕傲。

他同桌這麼棒。

他同桌本來可以這麼棒。

林間閉了下眼睛,深吸口氣呼出來,壓著胸口細細密密的疼,放下握著的紅筆。

他的左手還搭在時亦發頂,正要收回來,差不多趴成了石化的小僵屍忽然動了動。

時亦沒坐起來。

額頭還枕著胳膊,伸出隻手,按在了他的手腕上。

很輕又很堅決,使了點兒什麼不容置疑的力氣。

小書呆子的手還涼,林間沒立刻把手從他的掌心裡抽出來,怔了幾秒,轉過視線。

整個教室都在埋頭看卷子,一片響亮的卷子翻動聲。

他同桌埋在胳膊裡,按著他的手不讓動,軟乎乎的頭發貼上來。

慢慢地、一點兒不怕亂的。

蹭了兩下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