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1 / 2)

程航下意識往前趕了兩步, 迎上林間的視線,停了下來。

林間低頭, 親上時亦微軟的頭發。

小書呆子渾身都在發抖,一隻手還緊緊攥著他的衣服。

哭聲斷斷續續, 像是從胸口或者什麼更深的地方溢出來的, 從極力壓製著的嗚咽顫栗, 一直到再也忍不住。

再也忍不住。

這麼長時間,這麼孤立無援,這麼絕望。

這麼疼。

這麼委屈。

原本一個人忍著的時候都還好好的,能渾渾噩噩地活, 能閉著眼睛, 被裹挾推搡著往前走。

有人好好地抱著就忍不住了。

“小書呆子,可以了。”

林間抱著他,分不出手, 低頭輕輕親他眼睛裡湧出來的水汽, “可以哭出來了。”

他的話音才落,時亦的哭聲已經再繃不住。

從破碎斷續的低聲嗚咽徹底衝破喉嚨衝破胸口,衝破所有礙事的屏障藩籬, 傾瀉出來。

林間把他牢牢護在懷裡, 一下下胡嚕著後背。

小書呆子從來沒這麼哭過,可能也隻會有這一次, 所以得哭出來。

痛痛快快地, 都哭出來。

一直到徹底發泄乾淨,把胸口壓著的陰影傾倒一空。

然後往前走。

林間閉上眼睛, 臉頰貼著他的頭發,輕輕蹭了蹭。

不知道多久,抵在胸口的肩膀終於一點點放鬆下來。

哭聲停了,能叫人心裡跟著疼到喘不上氣的悸栗也停了。

也沒再像平時那樣緊繃著,整個人晃晃悠悠的,找了幾次方向都沒站起來,最後索性靠在他胸肩上。

林間把人往懷裡托了托,叫他靠穩當,正要揉揉腦袋,一隻手就被小書呆子扯住。

他怔了怔,落下視線。

時亦靠在他肩上,閉著眼睛,一隻手摸索著找到他掌心。

時亦的右手還有點抖,在他掌心寫字也寫不清楚。

林間反複辨認了幾次上半個“立”字下邊的內容,低頭攏住他的手:“想要什麼?男朋友在,要什麼都——”

話還沒說完,已經被他同桌失去耐心地拽著衣領,往下吧唧一口按在了腦門上。

連個親字都認不出來的男朋友:“……”

小書呆子肉眼可見地又有點兒僵。

紅通通的小僵屍,從耳根一路紅進衣領,看起來隨時隨地能哢哢哢轉圈,同手同腳地走到火車站。

林間沒忍住,輕聲笑出來。

時亦對他的情緒都敏感,在他肩膀上蹭了蹭,繃著嘴角抬頭。

“怪我。”林間胸口的某一大塊徹底落地,嘴角的弧度壓都壓不下來,“濃眉大眼的,沒想到不識字。”

小紅僵屍還憋著,拽著他的衣服,硬邦邦跟著點了下頭。

林間長呼口氣,把人裹進懷裡,閉了閉眼睛,低頭抵著男朋友的額頭:“就這麼點兒追求啊。”

時亦微怔,給他畫了個問號。

林間把胸口堵著的最後一點呼出來,托著他的腦袋,低下頭,胸口細密地疼了疼。

小書呆子剛哭完,眸底還有點沒淨的水汽。睫毛濕得全塌了,襯得更漆黑,格外濃深往下墜,眼尾還沒緩過來,紅了一片。

眼皮倒是天賦異稟地沒太腫,不知道明天會不會變桃子。

“這種情況。”林間瞳底盛著他,摸摸他的頭發,“最後一輪不該是這麼親的。”

時亦眨眨眼睛,沒等反應,已經被他整個圈在胸口。

格外細致溫柔的碰觸覆下來。

林間要抱他,分不出手替男朋友擦眼淚,低著頭,認認真真地,替他吻淨了臉上所有的未及乾涸的淚痕。

小紅僵屍說不定什麼時候就不穩定燃燒了。

林間笑了笑,等著他能站穩得差不多,才輕輕鬆開了手:“跟我走?”

時亦沒想,看著他點頭。

“好。”林間握著他的手,“一會兒讓我看看你的傷,訓它一頓讓它趕緊好,省得礙事。”

時亦嘴角跟著翹起來,點了點頭。

林間看著他,眼裡也跟著顯出笑意,轉回去要背他,卻被時亦攥住了胳膊。

“怎麼了?”林間轉回來,摸摸他的頭發,“我剛過來的時候看見這趟延誤了,現在過去,抓緊點時間應該還不用改簽。”

時亦張了幾次嘴,終於能發出一點兒聲音:“我還有力氣。”

“我知道啊,我同桌可有勁兒了。”林間笑了笑,“你又不沉,我也還有力氣。”

時亦點了點頭:“林間。”

林間看著他:“嗯?”

“跑嗎?”時亦問。

小書呆子確實挺有力氣。

還能跑。

林間陪著他同桌一路往火車站拔腿狂奔,回了回頭:“小書呆子。”

時亦側過頭:“嗯?”

“剛才那個大爺。”林間喘了口氣,“在單杠上腦袋朝下鍛煉身體那個。”

時亦停下看了一眼:“認識嗎?”

“不認識。”林間說,“他剛腦袋朝上的時候,我正好從火車站往你那兒拔腿狂奔過去。”

時亦:“……”

也不知道大爺從單杠上下來會不會懷疑人生。

在單杠上倒立,時間將會倒流。

林間有一出沒一出亂七八糟地想著,沒忍住笑出來,重新加了點兒速,拽住小書呆子的手。

時亦跟著他往前跑。

跑,什麼都不想。

榨出最後一點兒力氣往前衝。

火車檢票截止前的最後半分鐘,兩個人一塊兒衝到了車站。

小站,安檢門口就那麼幾個人,大廳裡也挺空蕩。

引導員已經見過林間一次,非常利索,一邊放人一邊張羅著檢票口彆關,嗓門格外大:“兩個學生!一個坐錯車往回坐的!等兩分鐘!”

林間腳底下打了個絆:“……謝謝您,我沒坐錯車。”

“沒坐錯車還一天兩趟的坐。”引導員瞪大眼睛,領著兩個人走緊急通道往檢票口趕,“坐火車過癮玩兒?”

時亦沒忍住,咳嗽兩聲壓壓嘴角,跟著他往前走。

他同桌這種時候就非常幸災樂禍。

林間捏了一把小書呆子的手,拎著書包順利檢票找到軟臥車廂,跟引導員道謝:“麻煩您了。”

“不麻煩。”引導員忍不住好奇,“真沒坐錯車?”

“真沒有。”林間格外誠懇,“我是來接對象的。”

引導員非常操心,回頭飛快看了一眼:“你對象呢,掉路上了?!”

時亦終於徹底忍不住,咳嗽兩聲彎腰。

“……沒掉,領著呢。”林間挺嚴肅,“謝謝您。”

引導員茫然地瞪著眼睛,看著兩個男孩子順利上了臥鋪車廂,迷惑地退到了安全線外。

林間領著時亦一塊兒找著了鋪位,拉開門進去。

這一趟車的距離不算長,臥鋪賣出去的不多,軟臥不少位置都是空的,他們這個鋪位就隻有他們兩個。

林間把書包放下,放鬆坐下來長呼口氣,笑著朝時亦抬手:“來,擊個掌。”

時亦迎上他的目光,眼睛跟著彎起點兒格外軟的弧度,抬起左手跟他碰了碰。

“完美。”林間拉過他的書包,“脫衣服。”

時亦:“……”

“想什麼呢?”林間一抬頭,迎上小書呆子的目光,沒忍住樂了,“脫外衣,看看你胳膊。”

時亦覺得這個人可能在伺機報複,但沒有證據。

尤其這個人還格外擅長一身正氣。

一身正氣地從他書包裡找醫藥包,一身正氣地拆繃帶,一身正氣地幫他脫外套疊好了擱在一邊:“時亦同誌?”

時亦:“……”

時亦同誌抿了抿嘴角,配合地把胳膊遞了過去。

林間不想他緊張,有一句沒一句說著笑話逗他,拉過時亦的右臂,還是有點兒沒能笑出來。

血都滲透了最外頭一層的紗布,一層層拆開,這幾天恢複的血痂基本都破了,還有點新鮮的血還在往外滲。

怪不得在他手上寫個字都寫不動。

林間閉了閉眼睛,在他醫藥包裡翻出來兩個酒精棉球,對著傷口運了會兒氣。

小書呆子還睜著玻璃球似的烏黑眼睛彎著腰看:“這是氣功嗎?”

“這是下不去手。”林間舉著鑷子,“不疼嗎?”

時亦朝他牽了牽嘴角,搖搖頭,把鑷子接過來。

用棉球其實挺麻煩,他一般習慣用另外一瓶酒精直接潑,但這樣可能會讓他正在練習氣功的同桌直接飛升。

時亦清理了一遍傷口,正要換個棉球,就被林間連手帶鑷子一塊兒攥住:“我來。”

時亦抬頭,還沒跟上劇情:“不練了嗎?”

“不練了。”林間微啞,呼了口氣夾起個新棉球,仔細替他重新處理。

就沒見過處理傷口這麼糙的。

他從小受的傷都是林女士處理,還得要糖,要麼就是冰棍,動作輕柔小心得他都覺不太出疼。

……哪有這麼拿棉球往傷口上愣懟的。

林間替他清理了一遍,低頭吹了兩口氣,飛快上藥鋪好敷料重新包紮:“再亂動,明天就給你上個夾板。”

時亦靠著車廂,淡白的唇角又抬起來,朝他笑了笑。

林間看著他額間的水色,深吸口氣,伸手過去,替他一點點碾淨,指腹抹掉最後一點淌到眼角的冷汗。

他幾乎能感覺得到時亦的變化。

說不清,像是血痂繃裂,雖然可能還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痊愈,但已經開始把裡麵包裹著的東西露出來。

格外乾淨的、柔軟的,乖得叫人心裡幾乎開了個口子被風凜著發疼的。

林間呼了口氣,把紗布的最後一個結打好,輕輕揉他的腦袋:“躺下,睡覺。”

時亦聽著他的躺下來,側著讓過右臂的傷:“有多久到?”

“四個小時。”林間坐在床邊,幫他擋了擋燈光,“本來想買高鐵的,時間太晚,我回來那趟就是今天最後一趟了。”

時亦搖搖頭:“不用。”

“我同桌好養活。”林間笑了笑,替他把被子搭上,“幸好還有臥鋪,不然就給你買明天的了。”

時亦閉了會兒眼睛,又搖搖頭,摸索著找他的手。

林間伸過去隻手讓他攥著。

車廂短暫地安靜下來,到了臥鋪熄燈的時間,光線轉暗,隻能聽見火車不緊不慢的運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