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2 / 2)

“小書呆子。”

林間自己都有點兒撐不下去這種幼稚的沒完沒了,笑著把卷子塞進他手裡,順手胡嚕了一遍腦袋:“你有權利高興啊。”

時亦怔了怔:“什麼?”

“有權利高興。”林間耐心重複,“我同桌這麼好,他想高興就高興。”

時亦沒太聽懂他這句話,睜著眼睛看了他一會兒。

林間不著急,也沒在這件事上頭再糾結,撈住他的書包:“快走,我剛才考試的狀態還沒過去呢,得趁熱寫。”

時亦抿了下嘴角,點點頭,小跑了兩步跟上去。

林間下樓下得挺快,一邊往下捯著腿,一邊又分心看了看身邊的小書呆子。

程航給的那份資料他已經看了三分之二,也差不多弄明白了時亦對考試的抵觸究竟是哪兒來的。

與其說是抵觸,不如說是潛意識裡的拒絕。

記憶已經形成了足夠刻板的慣性,已經習慣了考出好成績伴隨著的就會是冷嘲熱諷和傾瀉下來的惡意。這種慣性不是換個環境、換一群人那麼簡單就能解決的。

考試不能好好答題,分數高了就會被針對。

考好了更不能高興,不然就會被當成是炫耀。

程航把資料給他的時候,說時亦這樣的日子過了三百七十四天。

三百七十四天,加上寒暑假,加上周末,加上法定節假日。

正好是兩年。

兩年這種連光都看不見的日子。

林間給自己默念了幾遍莫生氣,剛要問小書呆子想吃點兒什麼,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出聲:“時亦?”

時亦沒他兩條腿捯得那麼快,比他稍微落後了幾個台階,停下腳步。

林間蹙眉,回頭看過去。

是個瘦高的男生。

踩了雙挺囂張的籃球鞋,穿著時亦他們那個市高中的校服,身後還帶了幾個歪瓜裂棗的跟班。

應該是來這邊躲著攝像頭抽煙的,一隻手還夾著個著到一半的煙頭,斜靠在樓梯間門口,對著時亦上下打量了一圈。

時亦沒再走,停下來迎上他的視線。

“還挺出息。”籃球鞋打量他半天,嗤笑一聲,“你也來考競賽?”

時亦搖搖頭:“來欣賞真題卷的印刷質量。”

林間沒忍住笑了一聲。

籃球鞋原本沒注意他,聽見聲音驟然扭頭,臉色沉下來:“笑什麼笑,彆他媽沒事找事!”

林間舉起手,看了時亦一眼。

小書呆子的神色挺平靜,朝他點了下頭。

林間揚了下眉,配合地點了點頭,往後退了幾步。

“新學校挺舒坦?”籃球鞋看著他,臉色比剛才更沉,“日子過得不錯,腰挺得挺直,啊?”

時亦沒說話,抬頭看著他。

“咱們倆的事兒可還沒完。”

籃球鞋走近兩步,把煙頭往他衣領上按:“你掰折了我一條胳膊,那個姓於的都不知道管,我拿刀憑什麼他就管了?早知道就不該捅胳膊,就該給他點兒更痛快的……”

他的手才伸過來,時亦就已經抬手打掉了他的煙頭,單手製住他的手腕,一擰一扳,把人牢牢懟在了牆上。

後頭幾個跟班原本還得意洋洋看戲,嚇了一跳:“才哥!”

時亦抬頭。

著幾個人衝過來要幫手,一迎上他的視線,腳步都不自覺停了停。

“時亦!”籃球鞋沒想到他居然還敢動手,語氣陰沉下來,一拳往他肚子上砸過去,“給你臉了!”

他的拳頭走得太慢,時亦低頭看了一眼,側身讓了讓,壓製著他那隻手抬起來反肘橫磕。

籃球鞋才猛虎下山到一半,被他回肘重重磕在胸口,連著退了兩步,被幾個跟班倉促撲上來扶住。

“還敢跟我動手?”

籃球鞋抹了下嘴角,怒極反笑:“看來是處分沒背夠?”

“都一樣。”時亦說,“一個是背,兩個也是背,但我見你一次就要打一次。”

“就為了姓溫的那個老太太?”籃球鞋譏諷,“你還挺仁義。不過這種事兒也不能怪我們吧?她是因為非要幫你,才被我們擠兌為難的。要是沒有你,我們也犯不著對付她……”

時亦沒等他說完,已經鉗住他手肘把人拖過來,抬膝撞在了他的上腹。

籃球鞋罵人的口型還在,已經疼得瞬間沒了音。

“欠溫老師的,我會慢慢補。”

時亦低頭:“但揍你我會很快。”

籃球鞋沒見他這麼冷靜的說這種狠話,瞳光隱蔽地縮了下,掙紮抬頭:“你還敢惹事?告訴你,這一個處分就包你沒希望進省隊了,保送沒戲,你要是再敢動手,就算競賽考得再好都沒用——”

“保不保送都一樣。”時亦說,“我會高考。”

籃球鞋錯愕地瞪圓了眼睛。

“我來考試,是因為我想考。”

時亦鬆開手:“我想學習,想講題,想在考前衝刺複習,想好好考試。”

籃球鞋不屑嗤笑:“他們沒說錯,你還真是有神經病,腦子不正常——”

“我很久沒這樣過了。”時亦說。

籃球鞋根本理解不了,被他打斷,不耐地上前一步想動手,又想起忌憚,堪堪刹住。

“我不知道我的初中是怎麼過來的。”

時亦往他身後看了一眼,把話說完:“在我能感覺到的時候,我會把所有的事都試一遍,會高興。”

林間靠在陰影裡,聽著小書呆子格外平靜的聲音,拔開筆帽,又重新扣上。

就算他不知道籃球鞋叫什麼,聽到這兒也不難猜得出這是哪一號人。

程航還特意跟他說過,時亦當時掰折了胳膊那個學生家裡挺有勢力,把這件事全歸責到了時亦的頭上。

要不是當初正好有個外校的省級優秀教師去他們學校示範教學,硬是攔住了要徹查,現在絕不會是一個處分這麼簡單。

這種人來考競賽倒也不奇怪。

能拿錢把孩子塞進不錯的高中、能這麼以勢壓人顛倒黑白的家庭,當然也可能拿錢在競賽裡找點門路,弄來個自主招生或者保送的名額。

林間把筆揣回口袋裡,抬頭看了一眼。

時亦不會跟這種人費這麼多話。

小書呆子是在說給他聽。

根本不像時父時母說的那樣,時亦一直想要睜開眼睛,一直在嘗試著從黑暗裡掙出來。

比誰都乖,都聽話。

教了就肯學,說了就肯聽,得到了善意就努力回應。

隻要伸出隻手,讓他相信了,就會牢牢攥著拚儘全力上來。

……

居然被拖了這麼長的時間。

林間不知道他同桌能不能看見,但還是對著他豎了個大拇指,咧開嘴笑了笑。

小書呆子的視力也跟腦子一樣好。

目光在他這兒停了幾秒鐘,眉眼就跟著釋開,嘴角輕輕抬了下。

“是不是給你的臉太多了?”

籃球鞋無疑把這個表情當成了對自己的挑釁,火氣徹底挑起來,過去揪住他領子:“以為學兩招打架就能揚眉吐氣了?告訴你,當初要不是那個姓於的外校老師非得護著你,老子他媽早讓你輟學了!”

時亦的視線落回他身上,蹙了蹙眉。

“等我找著他背後是誰!”籃球鞋從沒吃過這麼大的虧,咬著牙罵罵咧咧,“早晚他媽讓他收拾鋪蓋滾蛋……”

時亦沒等他說完話,已經攥著他的胳膊一擰,抬膝撞在胸口,反肘重重磕在了他的背後。

籃球鞋疼得要命,早紅了眼睛,嘴裡不乾不淨地罵:“就是個沒人要的雜種!你以為你是什麼玩意兒?你爸媽都不把你當回事,還有人護著你?還敢跟我動手,知不知道我家裡麵——”

“差不多了吧?”他身後響起了個新的聲音,肩膀被人拍了兩下。

籃球鞋激得不用點火都能炸:“誰!少他媽來瞎摻和!”

“仗義執言的路人。”林間說,“給自己留點活路不好嗎?”

“滾!”籃球鞋掙紮回身,劈頭蓋臉朝自己那幾個跟班罵,“老子帶你們出來看戲的?趕緊他媽動手——”

他話音還沒落,林間已經利落抬腿,把最後一個跟班直接踹出去了一米多:“彆誤會,他們還是挺努力的。”

籃球鞋目光驟然縮緊,視線在兩個人身上來回轉了轉:“你是乾什麼的?”

仗義執言的路人很友善,指了下時亦:“護著他的。”

籃球鞋看了他半天,皺緊眉:“道上的?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我不知道這小子還跟了人,要是你罩的,今天我就不找他麻煩……”

“無所謂。”林間說,“主要是我想找你麻煩,你可以挑個你喜歡的姿勢和狀態。”

籃球鞋臉色徹底變了:“你要乾什麼?”

林間低頭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

時亦迎上他的視線,輕抿了下嘴角。

“讓我過把癮吧?”林間朝時亦眨了下眼睛,目光落在他身上,沒忍住笑了,“小書呆子,先把人鬆開。”

他已經差不多發現了,時亦一動起手來就完全沒有分寸,也根本不知道怎麼留手。

所以在不想惹事、不想鬨大、不想耽誤太多時間的時候,小書呆子的留手就非常的硬核。

差不多就是字麵上的留一隻手。

左手垂在身側,全程用右手虐人打架的那種。

雖然從道理上能理解,但從表麵上看,確實超級爆炸螺旋無敵帥。

而且還爆炸螺旋無敵挑釁。

籃球鞋能傻叉成這樣,除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被家裡養廢了,有三到四成應該都是被他同桌這個過於炫酷的架勢給激的。

時亦應聲鬆了手,讓籃球鞋掙紮著站起來,抬頭看著他。

“去找老萬待會兒,我剛在他那兒辦的會員,充了兩年的照顧同桌防走失服務。”

林間壓低聲音,碰碰小書呆子垂著的胳膊:“同桌有點兒事,一會兒過去找你。”

“做什麼?”時亦問。

“沒事兒,相逢即是緣。”

林間揚揚眉,迎上他同桌黑淨清亮的眼睛,沒忍住笑了,攥了攥兩隻手的手腕:“機會難得,好好跟他講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