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2 / 2)

時父被他激得動了怒,往前走了兩步:“不是挑釁老師家長是什麼?說不定就是這種學生把他帶壞的!”

……

居然有一句說對了。

林間抱著胳膊抬頭,看著他過來,沒躲,也沒理老萬想把他攔到背後的胳膊。

小書呆子在這種家裡,能好好地長到這麼大,簡直都是個奇跡。

他腦子裡還轉著怎麼把這個奇跡好好偷走藏起來,準備看在奇跡他爹生了奇跡的份上讓他爸折騰,等了半天沒等到,下意識抬頭,目光忽然一凝。

老萬也看著時父身後,站起來:“時亦同學……”

時亦牢牢鉗製著時父的手臂,肩膀格外鋒利地繃著,垂著眼睫,像是沒聽見老萬的話。

林間蹙眉,幾步要過去,被老萬抬手拽住。

早自習過後是河高例行的晨會時間,辦公室裡沒有彆的老師,老萬拽拽林間,拉著他往外走。

現在就貿然讓時亦跟家長再接觸,程航甚至都不在。林間無論如何也不放心,眉峰不自覺蹙緊,依然站在原地。

老萬挺堅持,力道緩慢持續地把他往外拖。

“小書呆子。”林間叫他。

時亦對他的聲音有反應,跟著抬頭,視線也轉向他的方向。

林間指了指:“門外。”

時亦輕輕偏了下頭,理解了幾秒鐘,點點頭。

師生拔河短暫告一段落,林間被老萬拖到走廊,帶上門,貼著門縫往裡屏息凝神地看。

老萬也想看:“林間同學。”

“林間同學需求比較強烈。”林間壓低聲音,“您能接受轉播嗎?”

老萬想了想,配合地點點頭,彎腰守在了他邊上。

時父的怒吼聲從門縫裡鑽出來:“……像個什麼樣子!”

……

時亦低下頭,看了一會兒桌上那幾張紙。

他的檔案。

已經被不講道理地撕開了好幾次,有他休學的記錄,他的評語,還有他的處分通知單。

於笙曾經問過他,想不想托關係抹掉處分。這個問題是不是於老師在考評或者測試他,他不清楚,但也不想。

做過的事他認。

這也是他的過去,和所有的傷跟疼跟絕望一起的,曾經確實發生過的過去。

他認,也願意承擔因為這個處分造成的所有後果。不能保送,不能進省隊,這些是十七歲的他為了保護停在十三歲的自己付出的代價。

這個代價他認。

但並不意味著他也願意讓這些被一次次大張旗鼓地抽出來,揮在手裡、扔在地上。

從開學起他就在擔心這一天。

他儘力了,沒打架,沒請家長,甚至連成績都在有計劃地穩步提高。

能做的都做了,不再惹事了,不再添亂了。

甚至連這個家都還回去了。

程航聽見消息,假都沒請就跟著一路開車殺了過來,被他攔在了樓底下,自己上了樓。

“說話!”時父最受不了的就是這個兒子悶著頭一聲不吭的架勢,“耍給誰看?收拾東西去七中!”

“孩子也不容易。”時母被說得有點猶豫,“要不彆去封閉高中了?那邊畢竟是軍事化管理,小亦的病還沒好全……”

“之前不是都說他好了嗎?不高興了怕吃苦了就犯病?”

時父的火氣徹底壓不住,一巴掌打下去:“自己說要來河高,三次考試一共提了不到一百分,算是徹底養廢了!你媽為了你連第二個都不敢要,你就這麼自甘墮落,是不是準備讓我們養你一輩子——”

他的胳膊沒揮下來,才走到一半,就被時亦抬手架住。

時母又想起那天的事,忍不住跟著緊張:“小亦!”

時亦沒再動手:“不是。”

時母沒聽懂,愣了下神:“什麼?”

“不用你們養我一輩子。”時亦說,“年滿十六周歲,可以不用監護人,離開父母單獨居住。”

時父皺緊眉看著他。

“胡說什麼?”時母嚇了一跳,“不要跟那些孩子亂七八糟地不學好,小亦,你要聽話——”

“對不起,讓你們失望了。”

時亦截住她的話頭:“我會在學校這邊住,一直到高考,也會自己解決學費和生活費。等我工作以後,會定期給你們彙錢。”

他的語氣太冷靜,時母怔了怔,沒繼續說下去。

“你們……想怎麼樣,都可以。”時亦說,“再生一個也可以,不用顧慮我。”

“不是。”時母有點著急,“你爸氣急了胡說,你——”

“我十六歲生日那天,你們聊天我聽見了。”

時亦說:“您和爸爸在商量……我養廢了,以後就這樣了的話,要怎麼辦。”

他跑出去了兩天。

時父時母已經習慣了他跑出去,大概也沒有特意找。他把攢的錢帶在身上,沒有任何目標地轉了一天,辦了張電話卡,在那家能看見星星的旅店頂層坐了一宿。

可還是不甘心。

時母有點無措,抬頭看向時父。

“如果不行的話。”

時亦說:“我會去你們找不到我的地方。”

“挺本事。”時父有點沒底氣,笑了一聲,“你以為你是誰?你跑到哪兒我們找不著?”

“總會有的。”時亦垂下視線,“至少還有一個。”

時母臉色忽然白了白,用力攥住了時父的手臂。

“我在這裡很好。”時亦說,“我想在這裡。”

他花了很久,很努力,努力到拚命,才終於找到一個想停留下來的地方。

這是他最後的浮冰。

“我想過改變。”

時亦說:“既然改變不了,就換一種辦法。”

“小亦。”時母忽然顯出後悔,張了張嘴,“你彆著急,不是就一定要到這一步了。你好好說,好好說爸爸媽媽不就聽了嗎……”

時亦落下視線,輕輕牽了下嘴角。

他忽然覺得很累。

那種有段時間沒體會過的,從心底籠罩著他的,沒法逃離又沒法擺脫的累。

原本可以不到這一步的。

可以好好說的。

上一次,他把壓抑這麼久的東西都發泄出來,倉促地逃離了這個叫他窒息的家。

現在這個家沒有任何改變。

程航幫忙整理出來的筆記沒有用,老萬背著他打的、以為他不會知道的家訪電話沒有用,有用的隻有那幾條學校發的、帶了分數排名的短信。

固執地、堅信他是被什麼人帶壞了地,想要勒令他回去。

“準備很久了,不是今天,我會照顧好自己。”

時亦看著她:“媽媽,我很疼。”

時母打了個冷顫,張了張嘴,沒能說得出來話。

“如果你們再來一次,我會轉學,不用找我。”

時亦轉過身,往辦公室外走:“如果……你們還會有一個孩子。”

“小亦。”時母追了兩步,“等等,我們——”

他背對著他們彎下腰,安安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扶著桌沿站直,沒再回頭:“彆再像對我這麼對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