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不好?
沈蕪不信。
先前她便仔細思量過這個問題,若是那位陛下當真心疼陸無昭,便不會叫他平白遭受這些莫須有的惡意評論,不會冷眼看著旁人疏遠他而無動於衷。
是,嘉宗皇帝的確是每回在有大臣上奏參陵王的時候維護過他,但……
到底是做的表麵功夫,還是真心實意地惱怒,就隻有那位虛偽的皇帝自己清楚了。
而對於嘉宗皇帝和陸無昭的過往,顯然,陸無昭並不打算多說,他從始至終都是一副排斥的模樣。
沈蕪沒將他的冷淡放在心上,如若他真的討厭她,如若她所做之事當真超出了邊界,那麼收場一定不會是現在這般和睦,她的下場恐怕不會太好。
幸好,她還有時間去了解他,有機會叫他徹底敞開心扉。
沈蕪愈發確信,陸無昭此時就算沒有愛她到無法自拔,也一定是對她有好感的,畢竟,陸無昭從來沒有對她做過很過分的事,除了……
思及昨夜,沈蕪的耳根有些發熱,她突然有些不自在。
空氣突然變得有些稀薄,叫人喘氣都覺得困難,胸悶氣短,還有點心慌。不是即將有危險來臨的那種恐慌,而是麵對曖昧氣氛的不知所措。
昨晚他醉著,可今日,他們都慶幸,還是大白天的……
整個院子,或許隻有他們兩個人,孤男寡女……
沈蕪熱得坐不住了。
她端著空了的藥碗站起身便往外走,她心裡藏著事,自然沒注意身後人的動靜。
她不知道自己才站起來,陸無昭立刻又睜開了眼睛,朝裡偏的頭也漸漸擺正,不經意地,身子朝外麵靠了靠。
他依舊默不作聲,氣質冷淡,但那雙漆黑的眸卻牢牢鎖住了沈蕪的身影,她往哪兒去,他便看向哪裡。
他看著沈蕪將碗放回了桌上,看著她繞過屏風,去了外間,聽聲響,她似乎是開了最遠處的一扇窗。
陸無昭的手撐著床榻的邊沿,把身子往外又挪了挪,他由歪向裡側,變成正襟危坐,再變成偏向外側靠著,外間的動靜始終存在,那個聒噪的女孩遲遲沒有再回來。
陸無昭心裡漸漸生出煩躁。
很吵,太吵了。
他抿了下唇,突然沉聲喚她的名字:“沈蕪。”
“哎!”
聽聲音,她的心情似乎還挺好。
陸無昭不知道自己為何叫住了她,該說什麼,挽留嗎?怎麼可能。
於是他冷聲開口:“本王不喜吵鬨,你離去吧。”
“好,知道了。”
外間傳來女子清亮的回答。
聽語氣沒有變化,她似乎並不在乎他下了逐客令,這叫陸無昭的心情更加不好。
他擰著眉,又把身子轉了回去,煩躁地閉上了眼睛。
外間窸窸窣窣的聲音就沒停過,陸無昭的心頭就像是被小鉤子反複地抓撓過一般。
雖然還是很吵,卻並未再出聲趕她走。
他這隻是給女孩子麵子,她看上去應當很容易哭,若是話說的太重,她在他這裡哭,那才是真的難辦。
陸無昭又想起來前幾回見她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的樣子,又是一股不知名的煩躁攥緊了他的神經。
女子當真是麻煩極了。
陸無昭沒有意識到,他自己完全沒辦法對沈蕪狠下心來這件事,他考慮的,全都是怎樣才能不把她弄哭。
吱呀——咚——
關門的聲音?!
陸無昭猛地睜開眼,坐直了身體。
他探出身子,目光陰沉地往外麵看,許久都再沒聽到動靜。
她竟是就這樣走了。
沈家這般沒有家教沒有禮數嗎?
說來便來,說走便走,當他這裡是何處了?
陸無昭心道走了也好,走了他便可以好好休息了。
他又靠了回去,隻是心情似乎再也好不起來了。
**
沈蕪再次回來時,沒有注意到床上的男人已經換過了好幾次姿勢。
他的上半身依舊靠著床架,坐在床頭,左肩承受著全身的重量,整個人朝向裡側半靠著。男人的臉色還是一如既往地又冷又臭,好像全天下的人都與他有仇一樣。
房門關閉的聲音不大,床榻上的人身子微僵,而後身子又舒展開來,似是輕鬆了不少。
陸無昭閉著眼睛麵衝著裡側,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
沈蕪端了點吃的進來,那是她從靜熙宮回來時,遇上孟五,他給她的。
“殿下?醒著呢嗎?”
沈蕪看了他一眼,輕聲問道。
見沒動靜,她便不再開口。
將吃的東西放在桌上,又將自己回宮拿的陸無昭的那件外袍疊好,放在一邊的軟榻上,她朝著男人的睡榻走了過去。
床上的人斜靠著,似乎是睡著了,在睡夢中依舊緊鎖眉頭。
沈蕪輕歎了一聲,撈過他腳下的被子,輕輕地蓋在了他的身上。
“睡吧,我在這陪著你。”
床幔沒有被人放下,光有些刺眼,他應當是睡不著的。
可陸無昭聞著空氣裡多出來的淡淡的花香氣,突然覺得身子愈發的沉,意識也逐漸模糊,很快,竟是毫無防備地睡著了。
陸無昭再次清醒,是被一道艱難壓抑隱忍的咳嗽聲驚醒的。
那聲音不是很大,可陸無昭仍是輕而易舉地就從夢中抽身醒來。
他幾乎是立刻開口叫道:“沈蕪?”
咳嗽聲瞬間便消失,屋裡又恢複了平靜。
陸無昭聽著她顫抖的呼吸聲深吸緩呼了幾個來回,心高高提起。
她的病總是反複不見好,在他這裡待著,過了病氣怎麼辦。想在將她趕走,可是話怎麼都說不出口。
過了片刻,才有人低聲回應:“殿下。”
陸無昭直起身子,揉了揉脖頸,朝發聲處看去。
女子仍穿著白日那件衣裳,朝他走來。
陸無昭意識還未回籠,人尚未徹底清醒,反應有些慢,因此她的手貼上了他的額頭,都沒來得及躲開。
等他想要偏開頭時,沈蕪已經將手收了回去。
她鬆了口氣,慶幸道:“燒退了。”
一直緊繃的神經瞬間鬆懈,喉間的癢意又冒了出來,她沒忍住,偏頭咳了聲,她隻想清一下嗓子,卻不料這一咳便一發不可收拾。
陸無昭的臉色很難看,他攥著被子的手緩緩收緊,一時間有些無措,這一瞬間,他很想將她拉到榻上,叫她好好休息,可這樣荒唐的念頭被他瞬間壓下。
怎麼回事,他為何會有這樣的衝動?
本已決定好了,要離她遠些的。
等沈蕪不再咳嗽,氣息變得平穩,陸無昭狠了狠心,“沈姑娘,天色已晚,請回吧。”
沈蕪抬眸看過來,無言地望著他。
陸無昭不敢對上她的視線,眼睛看著被子上的某一處花紋。
他慣常冷臉對人,此時對她的態度算是再正常不過。手拉著被子,又想要躺下去。
沈蕪卻突然在床邊坐了下來。
陸無昭拉被子的動作頓在原地,他終於看向她。
沈蕪微勾了唇角,手撐著榻上,慢慢地將上半身靠了過來。
陸無昭在這一瞬間忘了怎麼呼吸。
他眼睜睜地看著女孩越來越近,下意識便後傾了身子。
她一直進,他便一直退,直到後背貼上了牆,退無可退。
後背有些微涼的觸感叫他的腦海裡瞬間閃過某個曖昧的畫麵,那個畫麵有些熟悉,可是陸無昭想不起來在何時發生過,或許是在某夜的夢中發生過。
可看著沈蕪嘴角狡猾的笑,心裡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陸無昭的雙手都撐在身側,指尖幾乎觸到了牆,他看著近在咫尺的女子,沉聲道:“沈姑娘,此舉不妥,請自重。”
沈蕪突然輕笑了聲。
紅唇微啟,輕輕念著這兩個字,“自重?”
尾音上調,帶著輕佻的戲謔。
陸無昭垂下眼,睫毛輕顫,平靜道:“沈姑娘,請離開。”
“殿下,您這樣講,我就要難過了。”
她的聲音也低了下去。
陸無昭驀地抬頭看她,見她眼尾慢慢泛了紅,眸中的光在水光的反射下變得越來越亮,他滾了滾喉結,下意識脫口而出:“彆哭。”
說完他自己都愣住了。
這兩個字好像對她說過很多次似的,可在他的記憶裡,沒有。
除非是……昨夜。
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隻是叫她走,應當也沒有很凶,可是她這麼委屈,是自己做了什麼傷害她的事了嗎?
陸無昭看著她甩掉了鞋子,半跪在自己的身前,上半身靠他極近,香甜的呼吸都噴灑在了他的臉上,又覺得屋子裡有些熱。
“抱歉。”他說。
沈蕪並未退離分毫,她將男人逼至牆角,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輕聲問:“為何對我道歉?”
她眉梢眼角都寫滿了委屈,尤其是他這一聲抱歉後,她幾乎要哭了出來。
陸無昭撐在身後的手收回,慢慢前伸,指尖在床榻上劃過,在明顯觸及到她衣裙的布料時,硬生生止住。
他冷靜地看著她,如實道:“昨夜之事,抱歉,本王喝多了,什麼都記不起來。”
啪嗒……
一滴眼淚就這麼直挺挺地砸了下去。
“殿下是真的忘了,還是因為忘了更好,所以才忘了?”
她帶著哽咽問。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便哭了。
陸無昭的心臟倏得一疼,眸光微暗,聲音有些啞,“忘了,不是有意的。”
沈蕪卻是哭著哭著又笑了。
“是嗎,那便好。”
她一向很樂觀,隻要確定了他不是有意忘記昨夜那些事便好。
她說哭便哭,說笑便笑,陸無昭卻並未覺得她此刻是在做戲。
說來也奇怪,她每一回對著太子的假意逢迎與敷衍了事,他都能瞧出來,唯有沈蕪對著他自己時,那些說出來的話,或是哭或是笑,他分不清真假。
他希望都是真的,卻又害怕都是真的。
“殿下,那您可願對我負責呢?”
平地一聲雷,陸無昭險些沒反應過來。
“怎麼,殿下不願意嗎?”
沈蕪又輕聲反問。
她是故意這麼說的。
陸無昭的話,除了那些冷著臉拒絕的話之外,她向來無條件相信。他說不記得了,那一定是醉酒過後,確實不記得了。
他既然不記得發生了什麼,那麼她就一定要幫助對方回憶起來。
沈蕪見男人沒有回答,心裡清楚對方一定被她嚇懵了,見到陵王殿下難得的迷糊,她又起了作弄的心思,她假裝出一副十分委屈的表情。
長而卷翹的睫毛半斂,眼尾微微下垂,她失落地說道:“我不是要逼殿下承諾,隻是您對我做了那樣的事……我往後都不好嫁人了。”
陸無昭:“……”
他覺得自己的燒可能沒有全退,不然為何會胸悶頭暈呢。
他腦子有些亂,想要找個角落把自己埋起來的衝動又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