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答應了今晚隻說實話。
“但是……”她反複地說,“但是我是真的想過的,我很具體地想過我們結婚以後會是什麼樣子,我爸爸媽媽會很滿意的——你說我媽媽看不起你,其實也沒有,她還是蠻喜歡你的,她覺得你很老實。”
這是實話,曲媽媽對喻星遠是看得很清楚的,李錚沒追上,喻星遠依然是務實的選擇,而喻家當然也很滿意曲琮,他們的結合會是被祝福的,門當戶對,優裕的經濟基礎,這些曲琮都完全明白,她甚至知道自己30歲以後遇到的人應該都不太會比喻星遠更好了。
“我想過的,就我拚事業,你顧家——你現在還不怎麼能乾,但我可以教你,你會改的。”曲琮喃喃說。
喻星遠熱切地附和,“我會改的——”
“就到時候我每天去上班,你在家打打遊戲,到點了做頓晚飯等我回家一起吃,周末輪流回兩邊老人家,每年出國玩兩次,然後平時的晚上我們可以一起打打手遊什麼的,或者動森聯機……我都想過的,甚至我還想過你可以玩兩個號,幫我代肝手遊。”
曲琮是真的想過,想過很多次,這樣的生活對她也很有吸引力,她越說越真心實意,“我想過等一切結束就過這樣的生活,我做得蠻好了,我身上的責任已經儘到了,接下來我可以,我也應該享受生活了——說到這個,我不找你還找誰呢?”
但是——
這個‘但是’依然藏著沒有說出來,喻星遠剛才的驚喜漸漸地淡了下去,他望著曲琮,幫她起個頭,“但是?”“但是,如果我選擇這樣的生活,那格樂素就是我一生中唯一的故事了。”
曲琮低下頭望著自己的手,她覺得說出的每個字都很艱難——這並不是容易的選擇,如果很容易,她這段時間不必補償喻星遠和她拚命約會,但是——
但是今晚她會對自己絕對誠實。
“但是我不想隻擁有一個故事。”
她抬起頭望著喻星遠,坦然地說,“你隻想做故事的讀者,我卻是故事中的角色。”
喻星遠的臉色劇烈地變化著,似乎是想要抗辯她的說法,卻又很難找到思路,他嘗試再三,最終廢然而止,隻還有些不甘心地說,“我……我可以改的。”
“談戀愛要你改一些,我改一些才能繼續的,”曲琮講,“你願意為我改,我知道也很感動,但是我不願意改變,一點點都不願意。”
“以後我應該會後悔的。”
曲琮這樣講的時候是真心實意的,甚至她現在就有一點點後悔,她畢竟是個律師,一向非常的實際——現實就是,喻星遠這樣的男人也是很難得的,而且曲琮也並沒有很強的性吸引力。
“但是,”她依舊說著,語氣越來越肯定,“現在我還年輕,就犯點錯也沒關係,對不對?”
“就做點自己喜歡的事,也是沒關係的,是不是?”
她笑了起來,“我還很年輕,也有能力,我是有足夠的資本任性的,是不是?”
她的前男友怔怔地看著她,好像第一次真正地看清她的長相,曲琮托腮對他歉意地笑著,她的眼睛閃著光,這一刻很難有人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畢竟——”她拉長了聲音,有一絲嬌嗔地說,“我今年才24,又不是40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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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40歲了,也許你確實失去了改變的能力——”
在城市的另一側,燈光溫暖的客廳裡,李錚說,“而我也不能給你承諾,告訴你我這一輩子都不會改變,我現在喜歡你就一直都喜歡你,我現在不想要小孩就一輩子都不想要小孩……時間很長,我們都在不斷的變化,確實,很可能五年以後,我們和現在相比又完全都是另一種樣子。可能對你來說,結婚這種儀式感確實是個負擔,你不喜歡那種感覺,好像你要完全改變自己去適應一種新的模式,但這是有風險的投資,你覺得性價比不高。”
他側頭想了一會,聳聳肩說,“OK,很有道理,我接受你的理由。”
元黛微微睜眼說,“啊?”
“我覺得你說得有道理啊。”李錚說,他伸手來取那疊文件,“我可以告訴你很多理由,但擊不倒你的邏輯,那何必還做無用的爭論?”
元黛的確準備好聽取一篇高談闊論,李錚這麼輕易的放棄,她反而生疑,壓住婚前協議,謹慎說,“你何不講講呢?”
李錚偏頭想了一下,搖頭‘Nah’了一聲,“我不知道說什麼——對我來說,求婚有很多原因,我很愛你,而且我不覺得年齡是問題。”
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掃了一眼蛋糕,它已經塌得更厲害了。
李錚伸出手,在蛋糕上插了四根蠟燭,“對我來說,我喜歡的是你的堅韌、幽默和強勢,這些特質不會隨時間褪色——當然你也很美,但是這些都會被你駁倒,因為現在我的感受不能擔保五年我的感受,而現在你的個性也不代表五年後你還是一樣的你,我們都在不斷的變化,婚姻對你來說,可能意味著一種束縛,讓你必須停留在我們締結婚約的這一刻,但保持不變其實是一種讓人不悅的改變。”
‘改變’這個詞出現得太多,含義也太過豐富了。但李錚的確提供了一種新的角度,元黛不禁覺得他的看法不無啟發性,而且——謝天謝地,他的語氣非常理性,戀愛需要激情,而關於婚姻的所有討論恰恰需要的是絕對的理性。
“但對你來說不是這樣。”她第一次對男朋友的婚戀觀產生好奇。“你從不婚主義者轉變成結婚狂肯定也有原因的。”
李錚做了個受傷的表情以示抗議,“求婚沒上五次都不能算結婚狂吧?”
他們都笑了起來,李錚還要抽走文件夾,元黛手上用力,他隻好鬆開手又聳聳肩。“我求婚原因很簡單,我發現遇到真的喜歡的女人我還是想結婚的——我怕被你甩掉,離婚畢竟比分手麻煩——還有,我想給你提供多一種選擇,提供一些安全感。”
元黛從不覺得自己需要男人來提供安全感,她不禁微露嘲笑,李錚搶著說,“當然一般的婚姻隻能加強你的不安全感——這我知道,所以我準備了這份婚前協議。”
這份協議的確極大地降低了離婚的財政風險,元黛不禁若有所思,李錚說,“其實我們現在也很好,如果你不願意,我不會逼你,這應該是開心的事,而不是征服和被征服——戀愛也許是戰爭,但婚姻更應該是結盟,對吧?我覺得我們就這樣戀愛下去也不錯,但是我希望你知道——如果有一天,在我們戀愛存續期間,如果你的想法發生了改變的話,我希望你不用再試探什麼,你可以很肯定的知道我是想結婚的,這個選擇一直都在這裡。”
大概這就是律師吧,連甜言蜜語都加上嚴謹的定語,但也隻有這樣元黛才會把它當真,她眨著眼望著李錚,“就這樣?”
“那不然還能怎樣?”李錚像是看透了她的腦袋,“我又不像是有些人那麼敏感,隨便就刺探男朋友對結婚的看法,然後還沒得到回答就直接暴力分手。”
這說的就是元黛,她臉上微紅,李錚轉身去拿打火機,“好了好了,唱生日歌吧,再不唱蛋糕要整個化掉了——真不該讓張姐做的,整個晚上都在塌,我強迫症都要犯了。”
他關掉大燈,點亮蠟燭,在昏暗中握住元黛的手,把手機放在一邊放BGM,強迫元黛和他一起唱歌,“祝我生日快樂,祝我——生日快樂——”
她已經至少十年沒這樣慶生過,元黛覺得自己很滑稽,甚至有點想笑,李錚可能也是一樣,他們或多或少偷笑了幾聲,藏在歌聲裡偷看著對方,最後笑成了一片。李錚把她拉到自己懷裡坐著,“吹蠟燭。”
元黛一口吹滅蠟燭,靠在李錚肩上,和他一起望著窗外輝煌的外灘夜景,在S市,很少有人能看到星空,但這也沒有什麼關係,高架路上霓虹燈來來去去,每一顆都是人造的星星。
“你看。”
過了一會,李錚用商量的口吻和元黛說,“其實入夜了,也很美,對不對?”
他的語氣很平常,好像隻是在說景色,元黛抬起頭看看他的側臉,不禁笑了起來。
“可能是吧,”她說,“也許兩個人靠在一起的時候,看什麼都會很美。”
他們已經不年輕了,不再會問喻星遠和曲琮那樣的問題,元黛不會問李錚,他們複合的契機是不是格蘭德入華,就像是李錚也不會問元黛,他們能走到現在是不是因為他們相遇的時候,元黛已經39歲,終究不再像是年輕時那樣不羈,故事外的人,聽故事不會太仔細,故事裡的人,他們知道不必事事較真,能靠在一起看星星便是緣份。
這句話用律師的語言說出來,應該是這樣子:當他們都還喜歡對方的時候,能靠在一起看星星,滿足於現狀,並對未來取得共識,這是很難得的一種狀態。不排除李錚或元黛能和彆人達成這樣的關係,也不排除他們的關係之後會發生變化,更不排除他們的關係有一定的偶然性,也不是那樣的刻骨銘心,非彼此不可,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一刻因為依偎而產生的快樂是真實的。
而且,確實也有這麼一種可能:他們一直這樣相處下去,並且一直都覺得對方令自己快樂,在不斷的變化中,始終都保持著這種能力。
“你還沒送我生日禮物呢。”
看完星星,吃蛋糕的時候,元黛說,蛋糕已經一塌糊塗,奶油完全‘泄’了,又稀又軟,蛋糕胚太粗,兩種口感摻在一起,她吃一口就放下盤子,對男朋友撒嬌。
“你想要什麼禮物?”李錚很適應她時不時作的小妖,泰然地問,甚至開玩笑。“家產送你,你不要啊。”
“你還沒正式繼承家業,你有什麼家產可言?”元黛嗤之以鼻,“說實在的,你現在沒有我有錢。而且你真的很愚笨,你看——”
她對李錚伸出手,側著頭耐心地扭動手指,富有啟發性地眨著眼睛。李錚手裡的叉子落在了桌麵上,他茫然地說,“你——你——”
他是完全沒想到的,罕見詞窮,但反應卻不慢,從西裝內袋掏出那個小方盒。
這一次,元黛在首飾套上來的時候沒有握拳。
“女人都喜歡亮晶晶的東西。”
她說,反複轉著雙手,適應著鑽石的重量——手指被圈住的感覺有些奇怪,多了一點東西,的確有點兒陌生,但是似乎又遠比她想得要來得平淡,她並沒有突然間患上手癌。
也許——也許婚姻在理性之外,也需要那麼一點點衝動。
但一切隻是也許,她想,這個想法確實讓她感覺安全——她是有選擇的,這也隻是一個選項而已。
“試試尺寸。”過了一會兒,欣賞夠了(大鑽戒也的確滿足虛榮),她放下手拿水果來吃,“隻是試試尺寸而已,不合適的話,我再摘下來還你。”
“可以。”李錚滿口答應,他注視著自得其樂的元黛——她哼著歌,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拿起草莓吃了一口,又忍不住叼住草莓,把手展開放在臉前麵,左右歪著頭,從不同角度欣賞鑽石的火彩。“也說不定就很合適呢。”
確實,也說不定就很合適呢。
這又有誰能說得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