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悟是神明。
所以他什麼也不必做,什麼也不必說,他隻需要坐在庭院中,看假山、看水、看花、看螞蟻。
人類和這些東西也沒什麼分彆。
或許是他漠然的態度讓一些人感到擔憂,他漸漸開始需要做些什麼。
他需要上課,需要知道什麼是責任。
對五條悟而言,責任就是流血。
這些螻蟻一樣愚蠢的人身上流著和他一樣的血液,他是神子,所以該流更多的血。
即使那一些刺客從來近不了他的身,即使有一大群仆人照顧他,即使他的生活很平靜,什麼事也沒發生。
但是神子還是感覺自己在流血,每時每刻,有什麼東西從他身上汲取血液。
本來沒什麼所謂的。
但是她來了。
她眼睛總是會半彎,那是她在笑,生氣的時候她的雙眸會瞪得圓滾滾,大聲喊他的名字。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柔軟,像是從前陪他一起坐在庭院的小鳥。
這是他未來的妻子。
神子在書中找到這個詞彙,一知半解地問老師:他該怎麼做。
老師說這是責任,比許多人都要更加重要的責任。
重要?
年幼的神子尚不知道這個詞彙的含義,或許這代表著他需要流更多的血。
這樣也沒什麼所謂。
嚴格來說,他未來的妻子和螞蟻也沒什麼區彆,老師說的話她沒法聽懂,這麼簡單的問題卻總是在出錯,她還喜歡動來動去,時不時就會碰到他。
這一點又和蟲子不同了。
從來沒有人碰過他。
她總會盯著他手中的食物,擺出一副有些可憐的樣子,五條悟不明白她想做什麼。
這樣的表情,是想吃嗎?
可是老師說過,吃飯時分享食物是不雅觀的事,她為什麼不自己從碟子上拿?
還沒有等他思考出來,她就自己爬上了樹,裙擺被掀起來,動作很利索,和電視裡的猴子差不多。
他日後的妻子大概就是禮儀老師說的那種野蠻的女人。
五條悟倒是不在意這個,他隻是很擔心,樹上那些紅紅的東西能吃嗎?
雖然小鳥好像也吃過,但是她好歹不是真正的小鳥。
五條悟看了一眼身旁的仆人,仆人會意,立刻請了老師回來。
她被罰了,瞪了他一眼,就好像他做了什麼錯事。
五條悟沒所謂她是否生氣,他隻是承擔著他的責任。
“下次不要這樣了哦。”
老師教育他:“告密是一種背叛。”
背叛,這是一個很嚴重的詞彙。
五條悟看她。
六眼可以看見她背對著他們和一個奇怪的東西說話,她讓那個東西幫她抄書,然後趴在桌子上睡覺。
她睡著的時候很安靜,從亂動的螞蟻變成了靜止的水麵。
晚上,她又不生他的氣了,她一直都這樣,就像冬天離開,春天又會回來在簷下築巢的小鳥。
“你說這些魚能吃嗎?”
不知道。
“我偷點你家裡的魚啊。”
妻子的話,財產不是共有的嗎?
“你彆告訴你家裡人。”
家裡人?說的是五條家的那些東西嗎。
“我們以後要結婚,組成我們的小家庭,所以我們才是一夥的,我偷魚,你就應該幫我放風,知道沒?”
他不會再背叛。
自那天開始,神子已經做好了全然的準備,但是他的責任沒有叫他流血。
她牽著他在緣側坐下,叫仆人把風扇擺在他們麵前,涼涼的風吹過來,把她的頭發吹得飛揚。
“哇——好舒服,果然夏天就該這樣,如果有冰西瓜就更好了!”
她戳他,“你怎麼總是和冰塊一樣,說話呀,舒服嗎?”
說不上有多舒服,如果想乘涼,直接躲進陰翳的室內不是更好嗎,溫度對他而言沒有什麼區彆,至於她口中的西瓜和冰塊——五條悟知道那是食物,但他根本不會去記食物的味道。
“高冷怪。”
女孩會氣得把臉頰微微鼓起來,然後戳他的臉,語氣拖長,尾音上揚:“我吃不到,你幫我吃吃呀。”
半個西瓜被送上來,女孩把勺子遞到他手裡,“最中心的那一塊最甜,快吃快吃。”
最甜嗎?
這還不足他平時甜點的十分之一。
年幼的神子慢慢進食,女孩就在一旁看著他,又露出那種可憐巴巴的表情,“可惜我沒法吃,好處都給你占了,嗚嗚,太不公平了叭。”
為什麼沒法吃?
秋天,她牽著他在桂花樹下走,“好香呀,五條悟,你聞到沒!”
聞到了。
她身上的香氣。
不討厭,也說不上喜歡,隻是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習慣了。
這個秋天,院子裡有香氣淺淡的女孩、馥鬱的桂花,還有一個沒有味道的神子。
她帶著他在樹底下挖洞。
“把它們埋進去吧,讓花瓣和根團團圓圓,泥土也能變得香香。”
泥土變香了嗎?
五條悟不知道。
他隻是感覺,自己好像也被她染上了味道。
她牽著他撿地上的紅葉,“哪個最好看呀!”
她捧著一堆葉子湊到他麵前,“五條悟,你是六眼呀,你幫我看看,我想要用最漂亮的楓葉做書簽。”
神子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眼睛還可以承擔這樣的責任,這是他第一次用六眼做戰鬥以外的事情。
那天夜裡,他在結界中走到天明。
“哇,好漂亮。”
他日後的妻子把那片楓葉夾在書本裡,眼睛半彎:“登登登登,等到十幾年以後再拿出來,它就升值了,是古董書簽了。”
十幾年嗎。
五條悟用咒力把那片葉子裹住,這樣應該可以維持到那個時候吧。
下雪了。
今年的冬天應該會和以前不一樣。
看見初雪的那一瞬間,神子在想這個。
“五條悟,痛你就說呀!”
“五條悟,到底舒不舒服?”
“五條悟,你喜歡嗎?難吃的話你就彆吃。”
“五條悟,你這個傻蛋!累了怎麼不知道說?”
神子平靜如水的生活被激蕩的風吹得皺起,水波蕩呀蕩,不知道蕩去了哪裡。
生日,她和他爭吵。
她眼睛不彎了,也沒有瞪得圓圓,還掉下來好多淚滴。
她哭了,五條悟知道,他一定又做錯了什麼事。
再回來的時候,她明顯變得虛弱了。
她不摘蘋果了,也不要他再讓著她。
所以是不需要他了嗎?
他的眼睛有一些痛。
原本可以忍受的。
隻是有人叫他說出來。
五條悟,痛你就說呀。
他低頭,捂住眼睛,“很痛。”
他說了,說給她聽。
她好像沒有聽見,於是五條悟一遍一遍重複:“眼睛很痛。”
她終於聽見了,跑過來捂住他的耳朵:“問你們個鬼問,再問就通通給我滾蛋!”
後來,她又捂住他的眼睛:“不是說睜開眼睛會更痛嗎,給我閉上!”
最後,她擋在他前麵,那一柄刀從她的胸口蔓延到腹部。
她被刺穿,哪怕從來沒有受過傷,五條悟這一刻也能感覺到痛楚。
好痛,她在痛,為什麼不說給他聽?
她用那雙小小的手握著刀尖,不讓刀繼續往下。
因為他就在下麵。
她看著他:“彆、動。”
她的血液像是潮水。
那些血落在他的衣服上,好像還在往彆處蔓延,蔓呀蔓,不知道蔓到了哪裡。
他的責任沒有叫他流血。
不該是這樣的。
對於流血這回事,他本來,沒所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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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儺的領域很給力,你懷抱著五條悟,那些斬擊把刺客烏拉烏拉全部都砍死了。
嗚嗚嗚宿儺就是這麼牛,你頓時放鬆了下來,直接坐在地上,你們的動靜鬨得很大,直哉和五條家的護衛幾乎是同時趕到。
“姐姐!?”
直哉看著你身上的血,跑過來看你,“姐姐……你受傷了嗎,這些血是你的嗎?”
直哉臉色蒼白,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估計是被嚇壞了。
你剛想哄他幾句,就看見直哉把五條悟從你懷裡拖出來,“你這個廢物!”
他罵五條悟:“大名鼎鼎的六眼神子竟然連姐姐都保護不了,還想娶我姐姐,勸你少做夢!”
“姐姐。”直哉又鑽進你懷裡,在你身上摸來摸去,“姐姐,你哪裡疼,哪裡受傷了。”
……你攥住他的手,還沒來得及說話,直哉就又轉過頭吼那些護衛:“醫生呢!五條家就是這麼做事的嗎,都這麼久了醫生為什麼還不過來,難道五條家全是一群吃乾飯的廢物嗎?”
這個小炮仗,你簡直要被他笑死,你輕輕戳他的腦袋,“我沒受傷,彆吼了,你吼得我耳朵疼。”
禪院直哉狐疑地看著你,“真的嗎?那就是六眼受傷了?”
你點頭,直哉立即笑起來,“那就好。”
你無語,這傻孩子在彆人家裡也不知道禮貌一點,儘乾得罪人的事。
好在五條悟看起來並不在意你弟弟的冒犯,醫生很快趕來,問他現在感受如何。
“我的眼睛。”
五條悟輕輕說道:“看不見了。”
什麼?!他的眼睛看不見了?
你立馬沒心思再管直哉了,跑到五條悟身邊,“真的嗎?”
他點頭。
草!
簡直就是晴天霹靂了簡直是,怎麼可能啊,五條悟一點傷都沒受,怎麼就看不見了?
五條家的人比你更加慌亂,像是天塌下來了那樣,場麵頓時亂作一團。
三分鐘結束以後,他們還在嘰嘰歪歪,把你吵得煩得要死,讓你本來就變成傻蛋的小腦瓜更加想不出來一點有用的東西。
你吼道:“給我閉嘴!”
“私底下給我好好想辦法,要是想不出來就彆在這裡吵吵,現在立刻馬上全部滾蛋!”
五條悟把頭側到你這一邊,你揪緊他的手,“是不是把你耳朵吼疼了?”
他搖頭,“痛的不是耳朵。”
痛的不是耳朵,那是哪裡?
你摸摸他的眼睛,“眼睛和腦袋還痛嗎?沒事的,應該隻是暫時的,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五條悟不說話,五條家的人麻溜地滾了,現在也很晚了,到了睡覺的時候,可是你們身上都是血,得先洗洗。
你牽著五條悟走進浴室,“讓桂子姐姐幫你洗澡吧?”
“不必。”
五條悟閉著眼睛,“雖然看不見了,但是感知還在。”
這家夥看不見了還在逞強,摔倒了就有他好受的了!
你有點不放心:“那這樣吧,我轉身閉著眼睛,你好好洗澡,要是有什麼需要的地方就叫我。”
你轉過身,拿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你放心,我是正經人,我絕對不會偷看。”
五條悟對此沒什麼意見,他剛剛打開水龍頭,浴室的門就被大力推開。
直哉氣呼呼地跑進來,“六眼!”
他和那些人一樣叫他六眼。
咒術界的人都這樣,他們都叫他六眼,叫他神子。
就他們好像根本不知道五條悟的名字。
“你不要臉,你道德敗壞,不知羞恥,你小小年紀,竟敢在我姐姐麵前脫衣服,你……”
直哉衝進來就劈裡啪啦一頓罵,你都聽懵了,好一會才緩過來。
“都說了彆吼!彆吼!”
這個臭小子!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一不高興就吼人,吼人有用嗎?完全就是浪費嗓子的傻蛋行為!
你吼他:“給我出去!”
“應該出去的是姐姐才對!”
直哉也吼你:“現在直哉來幫他洗澡,姐姐總該放心了吧!”
“真的?”這小子能有這麼好心?你才不信呢,他該不會是想趁著五條悟看不見就做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