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鎧甲緩緩轉身, 看向半埋在雪地裡的自動國際象棋機。
賈爭一對賈常勝用他的身體結婚生下的雙胞胎姐妹, 有著非常複雜的感情。一方麵, 雙胞胎姐妹是賈常勝懈怠國際象棋的產物。另一方麵, 從血緣上而言,雙胞胎姐妹其實是賈爭一的女兒。
賈爭一殺死雙胞胎姐妹, 就是不想給賈常勝重蹈覆轍的機會,與其讓雙胞胎姐妹再經曆一次他曾經承受的痛苦, 還不如讓她們直接變成自動國際象棋機。可是處理好雙胞胎姐妹的屍體後, 賈爭一心裡又無端地湧出強烈的恨意, 如果不是結婚生子,如果不是雙胞胎姐妹拖累賈常勝的話,賈常勝的國際排名應該可以達到更高的名次。所以賈爭一泄憤地把她們的屍體扔進廚餘桶裡。
賈爭一是用武士鎧甲這具身體殺死雙胞胎姐妹的, 他把她們做成自動國際象棋機的中樞驅動後, 除了讓她們去下棋以外,和她們就沒有過其他的交流。那麼雙胞胎姐妹回答江問源的問題時, 為什麼會寫下一個父字?
江問源的問題暫時壓下賈爭一的怨恨, 賈爭一收刀回鞘,走到棋桌旁邊, 蹲下來把收在鎧甲中的骨棋全部擺到棋盤上。在自動國際象棋機整棋時, 賈爭一沒有開口詢問雙胞胎姐妹,而是轉頭看向江問源。
江問源淺一腳深一腳踩著雪走到棋桌麵前, 在武士鎧甲的對麵坐到雪地上。天空中不知何時開始飄起雪花, 江問源拂掉落在棋盤上雪, 對雙胞胎姐妹問道:“你們昨晚回答我的問題時, 寫下了‘父’字。這個父字的意義,指代的是父親,還是祖父?如果是父親,請把白棋國王移動到e4格;如果是祖父,請把黑棋國王移到e5格。”
黑白兩色的骨棋安靜地停在棋盤上,江問源感覺每一秒仿佛放慢了十倍的速度,十多秒過去,等得賈爭一都開始不耐煩地捶打腳邊的雪地,白棋的國王終於動起來,緩慢而堅定地停在e4格。
賈爭一捶打雪地的動作頓時僵住。
江問源冷靜地繼續問下去,“你們的父親是誰?如果是武士鎧甲,請把白棋皇後移動到f4格;如果是賈棋手,請把黑棋皇後移動到f5格。”
自動國際象棋機這輪的回答立刻跟上,白棋皇後停在f4格。雙胞胎姐妹認可武士鎧甲是她們的父親,也就是說,她們極有可能知道換腦的事情,並且知道賈爭一的大腦被做成了自動國際象棋機的中樞驅動!
這一回不用江問源提問,武士鎧甲胸前的甲片震動起來,他的聲音裡隱忍著痛苦,“你們為什麼會認為我是你們的父親!”
棋盤上的骨棋混亂地移動起來,大概是賈爭一的問題太難用擺棋的方式回答了。
江問源擔心賈爭一再次暴走,趕緊接過問題,其實雙胞胎姐妹知道換腦事件的情報來源非常有限,肯定是和自動國際象棋機或者賈家有關聯的人,排除掉記憶出現混亂的賈棋手,江問源想到的可能性隻有兩個。“你們是從誰那裡得知武士鎧甲是你們父親的,如果是你們的生母,請把白棋城堡移動到g4格;如果是製造自動國際象棋機的科學家,請把黑棋城堡移動到g5格;如果另有其人,請同時移動黑白棋城堡。”
江問源的提問成功讓骨棋混亂的移動停下來,白棋城堡移動至e4格,而黑棋城堡保持紋絲不動。雙胞胎姐妹竟然是從她們的生母那裡得知真相的!
江問源沒有繼續對雙胞胎姐妹問下去,他轉而看向賈爭一,“我推測她們有可能從生母那裡得知真相,是有根據的。她們的生母作為賈棋手的妻子,在生活中與賈棋手關係密切,很容易發現賈棋手開顱的痕跡,從賈棋手的病曆也可以查得到他是否做過開顱手術。換腦手術遺留下來的線索很多,隻要有心去查,完全可以查明真相。至於我為什麼沒有懷疑同樣和賈棋手關係親近的賈夫人,那是因為你,賈爭一。”
武士鎧甲猛地看向江問源,他猙獰的麵具散發著恐怖的氣息,“你什麼意思?”
江問源提醒賈爭一道:“你還記得,在悅棋和愛棋出生那一年自動國際象棋機壞掉的事情嗎?那時候你已經壞掉,連國際象棋都不會下,那你又是怎麼在兩年後獲得自由行動的能力,殺死悅棋和愛棋的生母,還能影響賈棋手的記憶,讓他認為自己離婚了?”
武士鎧甲全身的甲片都開始振動起來,他痛苦地抱著猙獰的麵具,“所以你推測有人幫助我重新獲得自由行動的力量,那個人就是悅棋和愛棋的生母?她為什麼要喚醒一個怪物?”
這個問題,江問源也無從回答,他低頭望向棋盤,“你們是怎麼從生母那裡知道真相的?你們生母死去的那年,你們才兩歲,應該無法理解換腦這種複雜的事情。這個問題我沒辦法為你們提供選項,你們儘量用擺棋的方式來表達吧。”
出列的骨棋回到初始位置,黑白兩色的馬移動到棋盤中,江問源念道:“媽媽。”
更多的骨棋移動出來,組成一個日字。
不待雙胞胎姐妹擺出下一個字,江問源就得出了答案,“媽媽的日記?那本日記現在在哪裡?請你把骨棋都歸位,我給你們報地點,當我報出正確的地點時,你把白棋國王移動到e4格,如果沒有正確的地點,你再想辦法擺棋。你們的房間,書房,餐廳……”
江問源每報出一個地方,都會停頓一下,等待雙胞胎出棋,可是棋子一直紋絲不動。江問源把彆墅主屋和側屋的位置全部都報完,也沒得到回應,他都懷疑那本日記是不是毀掉了。陳顏走到江問源旁邊,幫他把大衣上的帽子戴上擋雪,“既然不在屋裡,那有可能在外麵,日記本是不是被你們埋起來了?花園,樹林,雕像。”
陳顏剛說出雕像這個詞,白棋國王立刻動起來,飛到e4格的位置!
武士鎧甲得到答案後迅速行動起來,他直接扛起半噸重的雕像,用雕像把積雪掃開,露出積雪下的地麵。地麵上鋪著石磚,要找出哪塊石磚挪動過並不困難。武士鎧甲很快就從一塊石磚下挖出一個生鏽的鐵盒,鐵盒裡裝著一本陳舊的日記。
日記開篇的字跡很稚嫩,第一篇寫的隻有三句短句:
老師ma我ben,我ku了,好nan過。
爭一哥哥安wei我,jiao我下棋,爭一哥哥好g明。
deng以後長大了,我要jia給爭一哥哥!
武士鎧甲翻得越來越快,江問源在旁邊沒辦法看清楚,直到武士鎧甲在臨近日記結尾的某篇日記停下來。多年過去,日記的字跡簡潔大方,字寫得很漂亮,隻是內容和以前一樣簡短幾句寫完:
明天就是我和爭一哥哥的婚禮了,他不記得我是誰,這讓我有點失落,不過沒關係,隻要我們在一起,總有一天,我會讓爭一哥哥想起來的。從明天起,我就要稱呼爭一哥哥為老公了,總覺得有點害羞。
婚後,日記篇幅變得長起來,她開始懷疑自己的丈夫,丈夫許多行為習慣與她記憶裡的不相符,性格也不一樣,種種區彆甚至讓她開始懷疑自己嫁給的並不是爭一哥哥,而是彆人。後來,她瞞著丈夫查清了真相。
那篇發現真相的日記被淚水浸透,字跡模糊難辨,其中隻有三句能看得清:
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都要把你喚醒。
甄晴愛的人,永遠都隻有爭一哥哥。
我的孩子,賈悅棋,賈愛棋,她們是爭一哥哥的孩子,不是爭一冒牌貨的孩子。
日記從武士鎧甲手中脫手而出,賈爭一想起來了,甄晴,他幼時上國際象棋班認識的小跟班,有點蠢蠢的,可是並不惹人討厭。和甄晴在一起的時間,他總是非常快樂,連棋力進步緩慢時父親失望的模樣都能暫時拋到腦後——
甄晴圓圓的臉上滿是認真,她說:我要嫁給爭一哥哥。
當時小小的爭一,害羞地紅著臉,脆聲答應她:好!
賈爭一跪倒在地,痛苦地從靈魂深處發出一聲長嘯聲,他到底做了什麼?!
他殺了甄晴,殺了悅棋和愛棋。
賈爭一,爭不到第一,連最後還屬於他的東西都親手抹殺。果然,什麼都是假的……
武士鎧甲慢慢爬到棋桌旁邊,拂去棋盤上堆積起來的積雪,身上的鎧甲開始分解。一個長卷發女人的虛影出現在武士鎧甲上方,臉上溫柔的笑容帶著兩分邪性,輕輕地擁住武士鎧甲。
點點熒光從武士鎧甲和自動國際象棋機裡冒出來,本輪遊戲的玩偶要出現了。
江問源望著在大雪中身影漸漸變得模糊的武士鎧甲,低聲說道:“我有點能理解賈爭一的心情,他的悲劇,源於兩份他並不需要的過於沉重的禮物。這樣的禮物,我也收到過。不過我比賈爭一幸運,賈爭一隻能被動使用他的禮物,我的那份禮物,我可以選擇不使用。”
陳顏知道江問源說的是骨雕無麵人偶,她澀聲說道:“即使圓桌遊戲會給你帶來更多痛苦和傷害,你也不離開?”
“不離開。”江問源丟下三個字,朝秦啟月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