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媽媽對寶綻的態度明顯變了,在客廳裡碰上, 麵孔冷冰冰的, 寶綻主動跟她說話也不搭理,後來乾脆往自己那屋一窩, 連狗血電視劇都不看了。
寶綻心裡清楚,是匡正跟她說了什麼,至於說的是什麼, 他不敢細想,一想就好像掉進了冰窟窿,全身發涼。
大年三十兒這天,園區特地放了煙花, 熱鬨喜慶的日子, 家裡的氣氛卻彆扭, 春節晚會無聊到尷尬, 年夜飯也索然無味, 三個人連把像樣的麻將都打不起來, 各懷各的心事,失魂落魄地坐著。
挨到快敲鐘, 寶綻找個借口把匡正叫到儲藏間,鼓起勇氣問:“阿姨怎麼了?”
“可能心情不好吧,”匡正握住他的手, “沒事。”
寶綻知道他沒說實話, 垂下頭, 默不作聲。
“寶兒, ”匡正托起他的下巴,動作強勢,眼神卻溫柔,“彆太在意其他人,和你在一起的是我,我不會變的。”
寶綻不敢看他,家裡這種氛圍,好像多看他一眼都有罪:“哥,你是不是……跟阿姨說什麼了?”
他這樣問,匡正沒必要再隱瞞,緩緩點下頭:“我告訴她了。”
寶綻的臉像一塊驟然碎裂的冰,即使知道匡媽媽已經猜到了,即使自己那天差點就和盤托出,但這一刻最終到來,避無可避、板上釘釘,他還是難受得幾乎窒息:“你怎麼能說呢……”
“她遲早會知道,”匡正攥緊他的手,“長痛不如短痛,我不想等她逼著我去相親,再告訴她我這輩子不會和女人結婚,不會給她生孫子。”
聽見這話,寶綻整個人呆住了:“你……不生孩子?”怪不得阿姨的態度變化這麼大,這是要了她的命,“你怎麼能這麼說!”
匡正坦然:“我說的是事實。”
“什麼事實……”寶綻完全慌了,將心比心,沒有哪個父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沒有後代、好好的家庭斷子絕孫。
“寶綻,”匡正意識到他的想法,逼上一步,把他抵在牆邊,“你難道認為我早晚有一天會找個人生孩子?”
寶綻沒回答,隻是囁嚅:“人總要有孩子……”
匡正胸口憋著一股氣:“那你也會結婚生子?”
“我不一樣,”寶綻的聲音顫抖,“我沒有家,我是……孤家寡人。”
匡正煩躁地抓了把頭發:“我結婚生了孩子,然後呢?你呢?”
“你有了孩子,”寶綻偷偷想過這個問題,“你要是還要我……”
啪!輕輕的一下,匡正拍了他的臉:“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把自己當成什麼了?”
當什麼……沒當什麼,寶綻茫然地看著他,他們這種關係本來就上不了台麵,他搶了匡媽媽的兒子,難道還自私得連一個孫子都不給人家嗎?
這時,匡正問:“你又把我當成什麼了?”
家裡娶個女人,外頭養個男人,一個十足的人渣,寶綻反應過來:“不,哥……”
“寶綻,”認識這麼久,匡正從沒對他說過重話,但這回,他沒縱著他,“你現在也是百萬身家的人了,怎麼還這麼懦弱?”
寶綻啞巴了,他不知道說什麼,曾幾何時,他怕被匡正看不起,那是一種經濟上的自慚形穢,但現在他一步步追了上來,和他哥的距離卻似乎並沒有縮小。
“隻有對父母承認了,”匡正告訴他,“才有可能爭取到他們的認同。”
寶綻逃避地彆過頭:“怎麼可能……這種事,彆奢求了。”
匡正扳過他的臉:“事在人為。”
事在人為?寶綻搖頭:“他們不會認同的,”他抿白了嘴唇,“他們隻會妥協,因為他們愛你,所以才選擇退讓,是我們在逼他們。”
匡正怔住了,他從沒站在父母的角度考慮過這個問題,就像寶綻說的,因為被愛著,習慣了自私,所以能無所顧忌。但寶綻不一樣,他沒有父母,才懂得加倍珍惜,他在設身處地為匡媽媽著想:“寶兒……”
外頭的鞭炮聲突然大起來,劈裡啪啦開鍋了一樣,寶綻看一眼表,十二點整,新的一歲已經來了:“走,”他推推匡正,“先去給阿姨拜年。”
匡媽媽愣愣坐在沙發上,匡正和寶綻是那種關係,她能忍,那種關係一輩子,她也能忍,但不結婚不生子,她忍不了。她難以想象和小姐妹們不一樣,難以想象她們的眼光,難以想象從那個小小的人群頂端掉下來,灰頭土臉。
“阿姨,”寶綻從走廊拐過來,笑得喜氣,“過年好!”
他後麵是匡正,那麼優秀的孩子,就這麼被個沒媽的窮小子拴住了,匡媽媽看著出雙入對的他們,隻覺得心寒。
“阿姨,”寶綻在時家那幾年都是按老規矩,拜年要磕頭的,他在沙發前的一小塊空地跪下來,額頭觸地,“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心想事成,吉祥如意!”
匡家沒有磕頭的習慣,但寶綻跪了,匡正也跟著跪,像是某種無言的懇求,請他媽媽放寬肚量,容下寶綻這個人。
但是匡媽媽沒有,她一言不發,冷漠地從沙發上起身,回到自己那屋,啪嗒一聲關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