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寶綻?
匡媽媽詫異地看向匡正。
“這戲樓叫如意洲, ”匡正說, “咱們眼前的雕梁, 方才台上那些演員, 還有這滿座的賓客,都是寶綻的。”
匡媽媽難以置信, 在家的寶綻很乖, 讓做什麼就做什麼, 從沒聽過他大聲,但此時在台上, 他灼灼然如彤日,鏗鏗然如金石,少年意氣恣意揮灑,怪不得……匡媽媽懂了,怪不得她兒子喜歡,優秀的人總是被優秀的人吸引。
一曲唱罷,寶綻沒下台,而是摘下髯口, 向台下深深鞠了個躬:“諸位朋友、主顧, 今天真對不住,琴師不像樣, 演員也沒火候,寶綻在這裡給大夥賠不是。”
台底下都是熟人, 哪忍心讓他弓著, 紛紛嚷著“翻篇了”。
寶綻道了謝, 又給大夥拜了年,隨後說:“今天如意洲有兩件大事,借開箱的日子,跟各位‘捧珠人’嘮叨嘮叨。”
薩爽從側幕跑上來,把一個卷軸遞到他手裡,寶綻端著稍稍一抖,亮出一幅紅底灑金的豎字:煙波致爽俱樂部。
“頭一件,是俱樂部正式成立,”寶綻眉頭輕動,冠上的翎子隨之顫了顫,他開玩笑,“往後如意洲再有戲,可不是誰都有門路來聽了。”
台下哄笑,這事韓文山之前在飯局上提過,大夥都不意外。
“二一件,”寶綻紮著狐尾,端著玉帶,說不出的瀟灑俊逸,“和俱樂部一起成立的,還有如意洲基金會。”
“謔!”台下一片驚呼,俱樂部是伸手收錢,基金會則是往外拿錢,這一進一出,性質截然不同。
寶綻仰頭環視這間戲樓,精致工巧,富麗堂皇:“去年這個時侯,如意洲還掙紮在老城區的出租樓裡,一沒有觀眾,二沒有水電,三看不到未來,”想起過去,他感慨萬千,“最難的時候,是一家基金會借給我們戲樓,讓我們落腳,然後才有了一出出好戲,有了諸位,有了如意洲的今天。”
劉備早年編草鞋,秦瓊也曾賣過馬,英雄都有不如意的時候,如意洲也不例外,但這些苦處,寶綻從沒對觀眾們講過。
“戲文裡說得好,也有饑寒悲懷抱,世上何嘗儘富豪,”他抱拳拱手,“感謝諸位的抬愛,讓我們有戲唱,有飯吃,今天才有能力去幫彆人,大家交到俱樂部的錢,會由如意洲的專屬私銀萬融臻彙打理,作為基金會的啟動資金,資助有需要的藝術家,捐助包括京劇在內的傳統藝術,讓每一份堅守都有希望。”
觀眾席上鴉雀無聲,匡媽媽的眼角濕了。
接著,寶綻淡淡一笑,沒有更多煽情的話,隻是以一句戲詞做結:“分我一支珊瑚寶,安他半世鳳凰巢。”
台下轟然響起掌聲,雷鳴一般,寶綻鞠著躬後退,一直退到側幕邊,掩進布幔繁複的褶皺中,那個謙恭有禮的樣子,令人折服。
匡媽媽吸了吸鼻子,低下頭偷偷抹眼角,匡正伸手過來,摟著她的肩輕輕地拍。靠在兒子寬闊的胸前,匡媽媽終於明白了,世上熙熙攘攘那麼多人,匡正獨獨愛上寶綻,不是沒有道理的。
寶綻從側幕進後台,直奔時闊亭,應笑儂已經卸了妝,在搖紅藥。
“師哥,沒事吧?”寶綻取下草王盔。
“沒事,”時闊亭沒臉見他,“戲砸了,都怪我。”
“寶處,”應笑儂往時闊亭的右手虎口和腕子上噴藥,“咱們得再找兩個琴師。”
聽見這話,時闊亭反應很大:“我就是累了,歇一段就好!”
“你是得歇,但如意洲的戲不能歇,”應笑儂拉著他的手,仔細給他纏膠布,“今天這種事故,不能再出了。”
時闊亭沒吱聲,後台一片死寂,這時有人敲門,是小先生,穿著一身華麗的酒紅色西裝走進來。他很少穿西裝,何況是這樣惹眼的顏色,頭發也攏得風流,淡色的瞳孔一眯,帥得慘絕人寰:“寶老板……”
他的視線投向寶綻,卻不經意在應笑儂臉上一轉,定住了。
應笑儂抬頭瞧了瞧他,沒搭理。
“小……段?”小先生蹙眉。
應笑儂不應聲,小先生把他又端詳了一遍,幾乎可以肯定:“你是段家老大吧?”
應笑儂冷著臉:“你認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