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孩子像她。
這個孩子是她。
這是諸伏景光在看到這位被其他孩子稱呼為“satai”的女孩時,腦海中浮現出來的兩個想法。
satai。
佐多。
satano。
裡野。
名字很像。
川合裡野變小之後的化名就是華屋佐多。
明麵上是二宮結奈夫婦的養女。
這四年裡儘管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睡覺。
可是清醒的時候她會被愛佳婆婆安排和其他孩子一起正常上課。
在川合裡野五歲之前的人生裡。
生了她的那個女人和那個女人的男朋友們因為不想要把錢浪費在教養她上麵,所以她從未參與過任何身為一個人應該有的正常教學活動。
這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四年級。
川合裡野借著這個機會過了一把坐在教室裡麵的癮。
身邊有很多稚氣的孩子,把她也當成了一個孩子的對待。
他們會拉著川合裡野在操場上奔跑、打排球,聚在一起聽老師講故事、在教室裡手拉手做對於川合裡野來說很幼稚的遊戲。
川合裡野從未在組織裡麵體驗過的童年,在命運的交織裡得到了彌補。
如果被景光知道,在他為了剿滅組織嘔心瀝血的同時也熬乾了心神思念自己時;她在跟一群小鬼頭們滿街亂跑,大概率會被氣死吧。
川合裡野有些心虛。
她的表情在景光的瞳孔裡麵錯愕、躲避,節節敗退。
她脖子上的那枚掛成項圈的紅色彩鑽戒指垂在胸口,隨著懸空的身體搖曳。
紅色的戒指與它的主人在那場爆炸中幸存,變成了凝聚在貓兒眼裡的希翼。
他伸手摻著川合裡野的腋下架起來,把她穩穩當當的放在地麵上。
小孩子的身體很輕,簡直就像是一個小玩偶。
景光忘記收回手,一直架著她的胳膊看著她稚氣青澀的模樣,讓她和自己正麵對視,每一個臉部輪廓都和記憶中的重疊。
“你……”他輕啟唇音,眼睛裡流淌著濃鬱的暗香。“你是……”
川合裡野在他直率的目光中潰不成軍,腦子裡麵隻有水無憐奈昨天提醒自己的一句話——“解毒劑也有致死風險”。
她本來是打算等到服用完解毒劑再跟景光坦白的。
景光如果知道了解毒劑的作用,大概率不會同意她服用。
因為現在這個小孩子的身體,雖然大部分時間都需要睡覺。
但至少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如果景光知道的話,不知道還能不能承受第二次失去的心情。
旁邊兩個小女孩看著一個不認識的大哥哥和自己的同學在奇怪的互相對視,兩個人就像認識一樣都彼此不做聲的看著對方,整個氣場都奇怪的凝固了起來。
糟糕!
難道是什麼奇怪的蜀黎嗎?!
兩個女孩子飛速把川合裡野拉走,然後還很警惕到把川合裡野保護在中間,像左右護法一樣在川合裡野耳邊說:“安全知識課上說過,奇怪蜀黎如果有親密接觸的話,要大聲喊叫……”
“……”川合裡野。
“……”諸伏景光。
景光看著三個小孩子並肩走向夕陽下的樣子,她們三個人在教學樓裡消失,身上穿著的白色國中部製服服帖在這些青春少女們的身上。
她就像是一個真正的國中生,渡過著一個孩子原本平凡而又正常的人生。
事情並不是很難猜。
組織裡麵的那個科學家雪莉,也因為服用了組織的藥物而導致身體變小。
那枚紅色的戒指被改造成了項鏈,但是畢竟是景光當初自己去請了意大利的設計師製作出來的這枚全世界僅有一個的六棱形彩鑽。
他絕對不可能認錯。
*
有些尷尬。
鬆田陣平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會坐在反省椅上。
雖然沒有被手銬銬著,也沒有被強光燈照射著。
但是坐在自己對麵的昔日同僚,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讓鬆田陣平一時之間差點以為自己是不是違法被公安審訊。
但也不對勁啊。
為什麼旁邊的安室透也是這個待遇?
鬆田鎮平看著景光一言不發看著自己和安室透的樣子,撓了撓臉頰上因為跟罪犯糾纏時光榮負傷的傷口:“乾嘛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啊?到底是什麼事情值當在這種地方問……”
安室透明顯就消息靈通多了。
景光一般很少會因為什麼很重要的事情,特地把自己叫到公安部來。
唯一重要的……估計就是那件事了。
安室透秉著坦白從寬的態度,直截了當的開口:“你都知道了吧?”
景光深潭般的暗藍色瞳孔裡閃爍著某種跳躍的燭火光澤,輕聲“嗯”了一聲之後,把目光在麵前兩位“嫌疑人”的身上遊走;“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誰能跟我講清楚?”
鬆田陣平也挺明白了:“所以你是見到她了?”
“見到了。”景光回答。
安室透沒搞懂:“她沒跟你解釋?”
“沒有,她看起來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景光提到她的時候,神態柔和了少許但臉上的咄咄逼人依舊。
“……”鬆田陣平抓了一下茫然的卷發。“那你為什麼不問?”
“不忍心。”他說。
“……?”鬆田陣平。
“……?”安室透。
因為覺得川合裡野有什麼難言之隱,怕她為難不好做答。
所以就來逼問他們了是嗎?
鬆田陣平看向旁邊的安室透用眼神詢問,這就是你的幼馴染?
安室透,誰知道呢。
*
川合裡野每次要入睡的時候都會在床頭邊擺放一隻鈴蘭。
因為景光的身上就有一股很好聞的陽光下鈴蘭的味道。
這股花香,總會讓川合裡野覺得自己在被景光抱著入睡。
以前在景光家裡的時候,她隻要枕著景光的手臂就能睡的很安穩,平日裡還依舊保留著枕著水果刀的習慣。
隻要他在。
她就不再畏懼黑暗。
這四年裡,川合裡野有偷偷的去看過景光工作的樣子。但也遠遠的看上一眼,很快就會被安室透帶著人送走。
以前是因為不能讓組織發現川合裡野還活著,所以在公安那邊完全以川合裡野在渡輪中死亡而奠定。
甚至於在墓園裡連她的衣冠塚都建好了。
貝爾摩德在組織各個核心成員落網之後,主動聯係上了CISI的情報員並且願意提供相關證據。
組織在諸多核心成員入獄被捕之後,這場由各國協力合作的大型跨國掃黑案件基本上高了重要的一段落。
但之後還有很漫長的送檢、各國出庭上訴等工作。
川合裡野悠哉又不是那麼悠哉的渡過了四年,睡覺之前聽水無憐奈說解毒劑的觀察期已經過了,確定小白鼠沒有任何副作用之後給她訂了大後天的機票。
昏昏沉沉的睡到了整個身體的骨骼都開始發酸。
川合裡野的醒來時間不固定,但基本上都是1時左右。
半醒不醒的時候,川合裡野隱約感覺自己的床邊似乎坐著一個人。她的房間是單獨的、因為她也不喜歡跟彆人住一個寢室。但是因為川合裡野現在身體的特殊性,很多時候在大家覺得川合裡野該醒過來的時候會有人過來看一看她的情況,防止出現沉睡不醒的狀態。
所以川合裡野以為是愛佳阿婆來給她送吃的,翻身在醒過來的時候嘟囔了一句:“我想吃蕎麥麵……”
坐在床邊的那個人語氣輕撚:“好的。”
這一聲熟悉的音色卷著心裡升騰而起的氣泡,在川合裡野的心尖炸開。
川合裡野清醒了。
她的眼皮在閉合狀態下有些模糊,但坐在床邊的那個人身形輪廓、包括五官都是那樣的熟悉。
那雙很容易會讓人聯想到暗沉幽海的雙眸,猶如月光傾灑的看著她。
“你、你、你……”川合裡野開始發慌,低頭看著自己的小孩子身體、又看著他在床邊坐了很久的樣子,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他抱了滿懷。
他的身體熾熱、滾燙,寬大而又結實。
像是無堅不摧的堡壘、也擁有燈光下的溫柔。
“裡野,你終於回來了……”他說。
不是“你沒死真是太好了”。
也不是“原來你還活著。”
而是“你終於回來了……”
川合裡野的小臉貼著他的胸膛,聆聽著骨骼裡麵那有力的心跳。
其實諸伏景光從未覺得她死掉過吧?
在航海上的搜羅隊也從未被召回。
但現在可以了結束救援計劃了。
因為他的小可愛,現在就在他的麵前。
川合裡野感覺到自己的肩膀上有一滴潮濕,她的聲音被揉進景光的血肉裡:“你哭了嗎?”
“沒有。”他的聲音正常。
公安警官不誠實。
川合裡野在心裡說。
景光能找到這裡,就代表著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了。
直到川合裡野服用了“人魚島實驗”的藥物,也知道這四年裡麵川合裡野的人生有百分之八十多時間都在睡眠中渡過,也知道大後天川合裡野要去美國實驗室裡接受身體檢測和注射解毒劑。
但是景光不知道那個解毒劑有一定概率會促發死亡幾率。
景光沒有對她發脾氣、也沒有指責她為什麼四年沒有告訴自己、更沒有因為這件事和川合裡野賭氣。
相反的,他似乎有一種失而複得的珍視,在川合裡野不知道的時候看著她睡了整整十八個小時。
“我怕你再也醒不過來了。”他的手臂將她緊緊的摟住,既用力但又克製住自己的留給她一點呼吸的空間。
川合裡野在他臂彎裡瘋狂搖頭:“不會的不會的,我從來沒有出現過‘植物人’的狀態……”
“你還想睡嗎?”景光把她鬆開,看著她哈欠練練的樣子,眼眸桫淼。
川合裡野點頭,有點困,剛才沒睡夠。
“那你睡吧,我在這裡。”景光把她安置在床被裡,沒一會就聽到了她輕輕的熟睡聲,然後擼袖子下樓。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那群人來找川合裡野的時候,鬆田陣平和安室透的臉上都掛著彩。
倆人臉上都露出沒好氣的表情,給川合裡野送了點東西就走了。
臨走的時候鬆田陣平抓著頭發嘟囔:“我可真是閒的當年怎麼想起來摻合你們的事兒呢,倒黴死了。”
川合裡野一頭霧水,回頭看著給她收拾去美國衣物的景光。
這是……怎麼了?
景光的拳骨上還留有四年前在玻璃牆上留下來的傷疤,上麵又多了一點新傷,他回頭衝著川合裡野笑:“沒什麼,就是用男人的方式發泄了一下。”
不能發泄給自己的小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