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玉在十裡亭揮送完家人,騎著馬一路往西南走。隻是沒走多久,從旁邊草叢躥出來一個男子。
這男子大概二十五六,穿著青衣長衫,一副文士打扮。
他大概頭一次出門,剛走沒多久就迷路了,問婉玉前麵的三叉路口,哪邊通往邊城。
婉玉打量他一眼,“你一個文人跑邊城做什麼?”
男子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在下到邊城當監軍。”
婉玉挑了挑眉,這麼年輕就能當監軍,看來是皇上親信啊,要知道監軍可以直達天聽,在軍隊處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除了守城將軍,就屬他最大。
婉玉想著跟他打好關係,也不吃虧,便主動邀請他一塊走。
男子衝她道謝,又自報家門,“在下姓謝,名啟,字子忠。”
婉玉拱手,“在下姓燕,名婉玉,無字。”
謝子忠閃過一絲訝色,隨即一閃而逝,他看著她的馬麵露遲疑,“在下倒是願意與姑娘同路,隻是到底男女有彆,不能與之共騎。勞煩姑娘為在下指路即可。”
婉玉爽朗一笑,“監軍大人太客氣了。等到了家頭,我在馬後麵套上板車,您做後頭就行。哪用得著共騎呢。您不要名聲,我還要呢。”
謝子忠立刻笑了,“那好極。”
兩人步行走了十裡多才遇到一處村落。謝子忠掏錢買了板車,請村民幫忙將板車套上馬。
彆看這謝子忠年紀不小,可卻是個四肢不勤的無用書生。坐上馬車,上了官道,還沒走多久,他居然連膽汁都快吐出來了。
婉玉哪見過這麼脆弱的男人,隻能放慢車速。
可她趕著去報道,也不能太慢。於是這一路,她時而快,時而慢。而謝子忠一時吐得昏天黑地,一時腹中酸痛難耐。
偏偏他沒辦法讓婉玉慢些,因為時間確實很緊急。兩人就這麼磕磕絆絆到了邊城。
以前婉玉想的是仗劍江湖,可大以後,她發現自己更喜歡打仗。
父親書房那些兵書都被她翻爛了,現在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到了邊城,由於她女兒家的身份,再度被上官輕視。
在一次晨練時,婉玉帶著首下叫囂與上官比試。
婉玉與上官打了兩個多時辰,最終打了個平手。
說來這上官也是年紀大了,身體不如以前靈活,要是他年輕個五歲,婉玉絕對不會是他的對手。
但是這也足以讓上客改變態度,不再輕視她,開始拿她當真正的男人用。
上官這邊搞定了,她手下的兵又造反了。
沒人願意被一個女人管。更何況還是九十三個人高馬大的男人。
婉玉讓他們挑出三個代表,她親自與他們比試。
婉玉個子嬌小,身體卻很靈活,尤其她出拳速度極快,對手還反應過來,拳頭已經砸到你身上了。
這三人被打得鼻青眼腫。
婉玉見他們不服氣,罰他們所有人跑圈,“不服氣,我隨時奉陪,隻要你們誰能打得過我,我這個百戶讓給他做。我燕婉玉說到做到。”
這些人憋著一股氣,接受她的魔鬼訓練。
為此婉玉讓他們倆人一組,每三天一小比,十天一大比,贏的人就有資格跟她打一場。
這些人為了爭這口氣,練得比其他士兵都要認真。
這天,婉玉帶著自己的手下在邊城外巡視。
邊城外就是大榮,那裡黃沙漫天,風沙極大,卻是訓練馬術的好地方。
婉玉帶著手下從東往西一路奔騰,大榮那邊善騎射,而騎兵與步兵的戰鬥力通常是五比一,最多可達十比一。
雖然她現在隻是個小小百戶,手下也不過九十三人,但婉玉想將這九十三人打造成精兵。有事沒事就帶他們出來訓練。
婉玉
卻在前方遇到一夥大榮士兵趕著一夥奴隸往這邊走。
這是大榮一貫作法,幾年前兩國簽訂了條約,但大榮最近入不敷出,打算在撕毀條約之前,試試晉國邊防軍深淺。
這些遊牧民族騎術精湛,驅趕俘虜到城牆外,讓這些俘虜前去破城,若是不聽話,就要亂箭射死。
若是遇上心軟的主帥可能因為這些俘虜可憐從而不忍射殺。
這一隊是先鋒軍,隻有上百人。與他們人數相差無幾。
婉玉也不廢話一刀劈了過去。
這時候就體現經常訓練的好處了,兩夥人水平相當,打得難舍難分。
就在這時,婉玉這邊有援軍從東方奔馳而來,大榮士兵見他們人數眾多,打馬跑了。
婉玉想乘勝追擊,可她來邊城沒多久,對這邊地形不怎麼熟,不敢輕易追上去,隻能眼睜睜看著對方離開。
婉玉向前來支援的百戶道謝。
對方心情頗為沉重,“看來大榮又不安份了。咱們得加強戒備。以後你們練兵就在城郊吧。這兒不安全。”
婉玉點點頭,也隻能如此了。
對方帶著手下離開,婉玉的護衛走了過來,指著這些縮成一團的俘虜問,“頭,這些人怎麼辦?”
婉玉收回視線,輕飄飄看了一眼這些骨瘦如柴的晉人俘虜,心裡也同情他們的遭遇,“登記他們的住處,核實無誤再送他們回老家。”
護衛撓頭,臉都紅了,“頭,我們都不識字。”
婉玉一怔,看了眼其他人。也是,現在可是太平時節,家裡要是有錢抵兵役銀子,這些人又何苦跑來邊城當兵呢。
“你去上官那邊要筆墨紙硯,我來登記。”
護衛點頭應是。
到了大營門口,婉玉也不讓這些人進去,就讓他們原地休整,然後一個個過來登記。
“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家裡都有什麼人?”
“王二狗,蘇州府,興山縣,王家村,五口人,排行老二。”
“下去吧。”
“叫什麼名字?”
……
“還有嗎?”
有個老頭一瘸一拐走過來,聲音粗粒如同石子在地上碾碎的聲音,“還有我。”
婉玉頭也不抬,“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家裡都有什麼人?”
“周三郎……”
婉玉抬眼,看到的是一雙飽經滄桑的臉,他穿著一件打滿補丁的青灰色長衫,這麼冷的天還穿著草鞋,露出凍得發腫的腳趾,他臉上很深的皺紋,就像刀子一道道刻在他臉上似的。
她記憶裡他那頭黑發此時已經全部變白,那雙大眼睛許是經過多年風霜變得有些渾濁且小,他露出來的一根根手指粗得就像樹枝,看不出半點肉色,反倒像泥土一樣又厚又硬。
他身穿這一件破舊青灰色衣衫和一件短褲,儼然一副窮酸樣;而在他那衰老的麵容下帶著的笑容,在我看來是那麼虛假;而他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是挖到金礦般的熾熱。
隻是這張蒼老的臉此時卻與記憶中那個人有五分相似。
婉玉喉頭哽住,差點不敢認,“你家住哪裡?”
對方剛剛隻是小心翼翼抬頭看了她一眼,就被對方渾身散發的氣場鎮住,他縮了縮脖子,顫巍巍回答,“興元府,成封縣,周家村,家裡有八口人,我排行老三。”
婉玉聽到熟悉的地址,心裡又是一緊,多問了一句,“你有幾個孩子?”
對方聽到這話,身子顫了下,“隻有一個兒子。今年……”他掰著指頭算了算,“九歲啦。”
婉玉眼底的淚再也忍不住,滑了下來,“爹?”
周三郎抬頭,眯了眯眼,小心翼翼看了好半天,才終於從朦朧的記憶中找到與這姑娘相似的容顏。
“你……你是?”周三郎不敢認。
他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會死在異國他鄉,沒想到自己居然得救了。而且救他的人正是他的女兒。
婉玉帶著周三郎回了自己的帳篷,叫一個兵打水給他洗澡。又叫一個兵去城裡買些好吃的,“最好是肉食。讓我爹補補。”
那士兵領命而去,還沒上馬,又被婉玉叫回來,又丟了十兩銀子給他,“對了,還得買套衣服。記得裡衣得要細棉布,外麵那件袍子要買厚實的,可以防風的。反正要最好的。”
那士兵見她眨眼功夫就花掉十幾兩,替她肉疼,“頭兒,您一個月才三兩銀子,咱這兒經常克扣軍餉,您還是省著點花吧。”
婉玉彈了他一下,“放下吧,我沒什麼地方需要花錢。先緊著我爹來吧。”
那士兵點頭應是。
梳洗打扮過後,周三郎瞧著比剛開始精神些了。
婉玉將士兵買來的好菜端上來,“這些都是我讓人從城裡買的。您多吃些。”
周三郎已經很久沒有吃過葷腥了,看到這麼多好吃的,哪還忍得住,左拿雞腿,右手拿筷子,左右開攻,吃得那叫一個痛快。
婉玉陪著吃了兩口,擰頭去了上官那裡,要請兩個月的假送親爹回老家。
上官已經從手下那邊知道婉玉找到親爹,倒是沒有二話,給了她假。
婉玉拿了請假條,將自己的工作安排交給副手,自己回了帳篷。
周三郎已經吃飽喝足,桌子上全是吃剩的骨頭以及空碗。
周三郎摸著鼓鼓的肚子,這才想起來問,“你怎麼會在這裡當兵?你娘呢?她不管你嗎?”
婉玉將她娘與三個妹妹的事簡單說了。
周三郎得知四個女兒都被江舒涵弄走了,雖有些驚訝,卻也沒當一回事。
他倒是對江舒涵改嫁給武安侯一事耿耿於懷,足足愣了好半晌,最終才喃喃道,“她倒是個好命的。”
末了,他又問,“她沒給你生個弟弟嗎?”
婉玉搖頭,“父親擔心母親年紀大了,生孩子有危險,沒讓他生。”
周三郎搖頭嗤笑,“你娘也是個傻的。居然相信這種鬼話。他這是擔心你娘生出兒子跟他原配生的兒子搶爵位呢。”
婉玉不喜歡她爹這樣隨意揣測繼父,“父親原先的兩個兒子都戰死了。他沒有兒子,也不曾過繼,他真的隻是擔心我娘的身體。”